第76章
  确定真的有人上门找事之后,周意全扯着嗓子问出遇事三连问。
  “你们是谁?干什么来?找事是吧?”
  每个字都破了音。
  “嚷,”竹听眠从兜里拿出纸巾低头插手,“嚷大点,让街坊都出来瞧瞧。”
  周意全上下打量这个年轻是女人,没认出她是谁,倒是后头跟着的那三个男的还比较眼熟,但她也很快为此表示不齿。
  “你一个年轻女子大半夜带三个男的来我家里,不准进,你不要名声,我家要。”
  竹听眠偏头笑了一声,直接越过老太太看向院里的王爱问:“原来你家也在乎名声啊。”
  虽然王爱鲜少出门,却也认得这是来开民宿的小竹老板,而且没少听见关于她和李长青的传闻。
  这会见了人,立刻就晓得她是为什么来。
  “我孩子呢?”王爱先关心陈小胖的去向。
  “你想让他看什么?”竹听眠把斧头从门里扯出来,冷冷地瞥眼面前的周意全,“过来看他外婆骂人,还是看我来你家耍泼?”
  因为她手里有了家伙什,而且气势强盛,周意全即便不悦也没敢强硬地拦人,也为此憋气,干脆全撒女儿头上。
  周意全扭头问王爱:“你在外头惹谁了?我说你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过日子?”
  王爱脸色愈发苍白,被说得既羞且愤。
  “也怪不着她,”竹听眠对她嗤了一声,把斧子甩在门边,又对周意全解释,“我手劲儿小,担心敲不开你家的门,这才带了工具来。”
  “你到底干嘛来!”周意全完全不接受这个解释。
  竹听眠哪管她,兀自抬脚进院,齐群他们立刻就要跟上,周意全又张开手臂大喊着杀人啦。
  桌上还留着没收拾的饭菜,碗碟散着,有两盘菜上头已经凝出层白色的油,这还不算,甚至最中间那一碗就是生肉,洗也没洗,甚至还能看得见筋膜。
  逼人吃生肉。
  看得出有意冷落,也看得出饱含恶意。
  竹听眠把这些碗盘看了一遍又一遍,“李长青吃了?”
  王爱几次往外头看,眉头紧着,不确定地问:“你要干嘛?”
  “你要干嘛?”竹听眠蓦地转脸看她,“这话该我问你吧?”
  王爱被她这发凌厉的眼刀戳得一颤,咬着嘴重重呼吸了几下,胸膛随之起伏。
  “李长青没吃。”
  周意全听到这个名字,终于反应过来这队人是过来给李长青出头,所有恐惧和疑惑顿时消失,几大步冲到竹听眠面前,看人的目光犹如怨鬼。
  她说要不是李长青家害得她女儿死了男人,她女儿哪里能过成如今这种样子,难道这个罪李长青不该受着?
  理直气壮得要命。
  贺念担心这老太太激动上头真的伤到竹听眠,所以拦在中间,双手也只是虚虚地抬着,谁知就这么一个动作,周意全都得嚷他是在打人。
  已经是无法沟通的样子。
  “报警啊,”竹听眠把手机给她,大声提醒,“你砸我一个手机试试,我不是李长青,你最好清醒一点想想自己有多少钱能赔。”
  果然如同料想的一般,竹听眠才说出“钱”这个字,周意全立马就收敛了很多。
  “我是来开民宿的,”竹听眠看她也没胆接过手机,冷笑一声把电话揣回衣兜里,再继续说话时,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已经是怒喝,“你俩这么欺负我的人,想干嘛!是不是打量我好说话!”
  “你懂个屁!”周意全朝地上啐了一口,“又不是你家在矿难里死了人!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老太太实在爱嚷,竹听眠当然不可能和她争吵,只和王爱说话。
  “你还活不活?”竹听眠问,“你丈夫是李长青害死的?哪个法院判的?你把文书拿来我看看?”
  面对这样的质问,王爱身子微微颤抖,可母亲也同时看向她,好像她但凡敢说出一个稍有偏颇的字眼就是大逆不道。
  “陈小胖那么可爱的孩子,我相信你不是一个不讲理的母亲,”竹听眠换了一种说法,“还是说陈小胖在家里也是吃这些?”
  她说着,伸手指了一圈桌上那些菜。
  “你也没拦着陈小胖今天出门不是吗?我相信你并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母亲逼着他长青叔吃生肉吧?”
  王爱身子晃了晃,被说得偏开头,不去看桌上那些东西。
  “我是没有孩子的,”竹听眠缓声说,“但我知道你儿子最喜欢钢铁侠,而且最近长高不少,衣服需要买140码,期中考试是全班第三,不爱吃青椒,特别喜欢吃草莓,一张口就能塞进去三个。”
  她在王爱的沉默里告诉她:“这些都是李长青讲给我听的。”
  竹听眠说得一顿,先吸了口气自我平静,才能继续问出口。
  “如果不是疼爱和喜欢,如果只是出于愧疚,李长青真的有必要细致到这一步吗?王爱,你这么多年不见他,是因为你真的打心眼里怪罪他,还是因为你心里清楚你没办法怪罪他?”
  “李长青也是别人家的儿子,”竹听眠的声音染上了哽咽,“是他的错吗?他真的错到,在那么努力之后,还要到你家来受这样的羞辱吗!”
  她拎起那碗生肉用力摔去地上。
  月色如练,更显那些血肉残汁触目惊心。
  王爱无法辩驳出一字一句,只能睁圆了眼,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些碎片,好似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出一个答案。
  周意全已经快要疯了,要不是齐群拦着人,她真会动手,挣扎着怒斥竹听眠没资格管她家的事情。
  竹听眠问她:“你就把家管得很好吗?你快把你女儿逼死了你知道吗!”
  “我自己生的女儿我还没资格管了?”
  或许是因为这一桌饭菜的惨状实在刺目,或许是因为周意全的每一声高喊都在不停地刺激到竹听眠的神经,又或许t是因为更久远的理由。
  总之竹听眠高声喊起来。
  “什么样才算有资格!你有资格困住你的女儿让她一辈子走不出阴影,你有资格让你孙子耳濡目染,最后也变成你这个样子,继续去伤害别人是吗?!”
  竹听眠扒开贺念,一步迈去周意全脸边。
  “你就是这么当妈的?就因为你生了她!是不是!”
  怒吼的时候需要大口喘气,肺叶膨胀又收缩,吸进去不少寒冬空气,冻得整个喉咙口都开始发痛,一路蔓延到耳道里。
  竹听眠都快要分不清是在吼谁,总觉得在模糊的视线里,恍恍惚惚地,在周意全身后,她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已经在她记忆中存在了许多年,竹听眠看向谁,那道影子就随着目光一同划到谁的后面。
  她怒斥周意全实在太过自私,又转向王爱,“你看不到吗?你非要毁掉你的孩子吗?”
  寒风里泪珠的温度变得异常烫人,冬月分明是遥远地挂在天上,月光却像是灶炉上将将打着的火,温温吞吞地煮着世界。
  身在其中,起初并不会感到任何不适,等到发现真的无法忍耐时,已经泪流满面。
  “你还过不过!”竹听眠对着王爱大喊,“谁都可以用你的过去绑住里你,你还过不过!”
  左右手都被人虚虚扶住,是齐群和贺念,他们都震撼于竹听眠此时的状态,即便不知道她爆发的原因,但也实实在在因她的神态而动容。
  “竹听眠,竹听眠,”齐群喊她,“冷静一点。”
  “你别摔了。”贺念说。
  竹辞忧则是怔怔地立于原地,听清了这些话,觉得自己脸上又挨了一耳光。
  “你想想你自己,你还要这样,你的孩子十年之后就会和你一样!”竹听眠吼王爱。
  在急促的呼吸里,她一偏头,终于看清了站在周意全身后的那道影子,所以她听见自己拼尽全力朝她大喊。
  “那是你的女儿啊!为什么要这么伤害她!你不能爱她吗!为什么不能爱她!”
  太无力了。
  亲身经历过又亲眼看一回,自己都还没能活明白,又忙不迭去操纵下一代的命运,终而又复始,一条条命铺展开几十年的潦草,不同的名字将同样的伤害继承,又发扬。
  悲剧的形态不一,源头却始终相似。
  太无力了……
  李长青并非有心耽搁。
  毕竟今晚的事儿最先传回家里,谁都忍不下,他是劝完三叔又去劝老妈,再一转头,三婶和奶奶已经拎着锄头要出门。
  这头将将平静下来,又接到电话说竹听眠提着斧子去了陈家。
  李长青的这颗心也跟着一道提了起来。
  等他赶过去,首先瞧见陈家院门洞开,却听不着里头有什么动静。
  冬风乱荡,在巷道里刮着卷着,勾扯住任何能翻动的东西,铁片扳指吱呀哀鸣,一声叠着一声。
  等等,哪来的被掀的铁皮?
  李长青凑近声源,心惊地发现门上有两道劈出来的豁口,他忙不迭奔进院里,看见一院的人,坐的坐,站的站,个个沉着脸,也都粗粗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