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男人白净的脸庞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过来的目光很平淡,不带有其他情绪。
  然而胡冬冬却有些闪躲般低下头。
  半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这个老地方。”
  人,也还是那个人。
  他目光越过马路上的两排树木,和街上行驶的汽车,落在如今已被改造成小区的榆城三中上,仿佛听见了下课铃声,闻到了校门口骑着三轮车卖煎饼的香味。
  记忆穿过悠长时光,再次呈现在他眼前。
  那时候他们年龄都还小,每天过得忙碌又踏实,尽管生活依旧疲惫,但眼底却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那时候,所有悲剧也都还没有发生。
  第30章
  江川和胡冬冬两人是同岁。
  一个生在了年中的三伏暑天, 一个生在了年尾的寒冬腊月。
  大概是因为生在了正夏天,江川这孩子从小就精力旺盛,三岁上了幼儿园后,一跃成为他们电厂家属院里最难管的孩子王, 没少让大人追在屁股后面骂。
  胡冬冬的性格就静一些, 不过他是因为家里管得严, 本质上也是个不安分的主,背着家里没少跟江川一起厮混。
  爬树掏鸟、浇蚂蚁洞、弹弓打枣等等……都没少干,两人是真正的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
  江川仗着比他早出生几个月,身子骨也比他壮实,一直把他当自己的跟班小弟对待。
  为此, 胡冬冬抗议过不止一次。
  但是抗议无效, 起义的号角还没吹响就被江川的拳头暴力镇压了, 这令胡冬冬很是郁闷。
  后来愿意相信江川,是有一次他在幼儿园跟隔壁班的小胖子打架, 被对方摁在地上摩擦, 抱头求救时, 只有江川二话不说就拎着扫帚上前,一顿乱扫将对方打跑了。
  这对当时的他来说,简直如同天兵神降。
  小胖子被江川打得坐在地上哇哇哭, 胡冬冬站在一旁感动地涕泗横流。
  从那以后,他就决定以后跟着他江哥混了。
  不过因为打架这事,江叔叔被拉去学校让老师骂了一顿, 灰头土脸地带着儿子回家面壁思过了。
  胡冬冬还觉得很不好意思,从家里偷了两颗大白兔奶糖,塞给江川。
  江川一口一个,吃得胡冬冬在一边看着直流口水。
  “你爸打你了吗?”
  “没有, 我爸什么都没说。”
  胡冬冬让他把糖纸给自己舔舔,那上面也有不少甜味呢,“那……你妈妈呢,她也没打你吗?”
  江川摇摇头,“我妈也不爱打人,也就骂我几句,我奶奶正要打,让我爸给拦住了,我爸还说周末带我去打篮球呢。”
  胡冬冬听得一脸羡慕。
  江叔叔人可真好,又会做玩具还带着江川玩,江川做错了事情也不揍他,不像他爸爸,就只会逼着他坐下来看书,说什么读书才是正道。
  他忍不住央求道:“那……那你也带上我呗,我还给你带糖吃。”
  听见有糖,江川故作思考状想了一会儿,“那行吧,下不为例啊。”
  不过那天胡冬冬没去打成篮球,因为他爸那天下工早,回来时因为工作不顺心,还耷拉着脸,撞见他不在家好好学习,要出去打篮球,顿时就恼了。
  还没听他解释就把他拦下了,锁在屋里让他背唐诗三百首和拼音字母,背不会就不准吃饭。
  胡冬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用。
  直到后来,他们这场篮球也没打成。
  江家一夜变故,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惨案,那是小小年纪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家破人亡。
  没过多久,江川也走了。
  听家属院的大人们说,江奶奶卖了厂里分的房子还有家里的一应家具,然后带着江川搬到了郊区去住,那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家属院里的人都在唏嘘江家的不幸遭遇,提起来时,脸上全都是遗憾。
  而又过了一段时间,就连被大家当做茶余饭后谈资的江家,也逐渐消失在了家属院,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好像只有他还记得那个帮他打架出头的江川,那个总是笑呵呵的江叔叔,温柔漂亮的江阿姨,还有做饭特别好吃的江奶奶。
  ……
  和江川再次见面,是在市中心的一家网吧门口。
  那时候胡冬冬刚考上榆城最好的初中,家里终于对他管得松了一些,允许他出去玩一天,他就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向往已久的网吧。
  就是那种不要身份证,也能随便玩的黑网吧。
  中途他因为输了一局,就被罚去前台买矿泉水和泡面,有个身量修长的男孩正在跑来跑去,来回搬货物。
  那会儿正是大夏天,男孩头脸上全是汗,上衣整个都被浸湿了。
  他要的泡面口味货架上没有了,老板让他稍等两分钟,卸完货就给他拆,他就无聊地看了眼那个男孩,心里还奇怪这人年龄看起来也不大,怎么出来干这种累活。
  结果对方一抬头,他就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也许是他盯着对方看了太久,男孩也好奇地望过来,两人齐齐愣在原地。
  “江川?”
  “胡冬冬。”
  胡冬冬诧异于这个人居然真是江川,同时又惊讶于他怎么会在这里干这个。
  “你……你是不上学了吗?”
  江川擦了擦脸上的汗,“没,我在六中。”
  胡冬冬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学校,但又不知道如何问,只好说:“那你在这里是……”
  江川擦了把汗,随口道:“挣点外快。”
  “哦,好吧。”
  ……
  那天回去之后,胡冬冬就开始找人打听六中的位置,然后跟家里撒谎说去新华书店看书,骑上自行车就跑到六中去找人。
  等他顶着烈日骑到空荡荡的校门时,才想起来现在是暑假,学校早放假没人了。
  于是又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后来还是在初一那年放寒假的时候,他不甘心又去了一次,这才再次碰到江川。
  往后的初中三年,以及高中三年,胡冬冬只要一有时间就跑到这边来找江川。
  他们重点中学的学习压力很大,他一直将这里当自己的某种心灵花园般的存在。
  每当心里郁闷时,他就找理由翘掉两节晚自习,然后带上两瓶啤酒和半包烟,来这儿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江川烦他烦得不行。
  尤其是胡冬冬说起自己和隔壁班班花,那段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的暗恋史时,简直又臭又长。
  而胡冬冬第一次见到雾星河,就是在那样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
  隔壁桌上喝酒划拳的喊声,将胡冬冬的思绪猛地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出来。
  他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的雾星河。
  十年未见,雾星河比那时候长高了不少,容貌也变了,除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瘦以外,都与那天晚上偷偷摸摸去翻垃圾桶的男孩不一样了。
  但仔细一看,好像又还是他。
  只是与新闻报道上那个冷漠贵气的人,看着不大像是同一个,眼前的这个像是冰雪消融后的人。
  他又看看江川,也变了,五官没有以前那么锋利,气质也比以前多了份稳重,他第一眼差点都没认出来。
  “不喝留着养鱼呢?”
  江川一杯酒都见底了,扭头一看胡冬冬杯子里还剩着大半杯,拿在手里晃晃荡荡地都不见冒泡了。
  胡冬冬仰头一饮而尽。
  “……倒满倒满,太久没喝酒了,都快忘了酒是什么味道了。”
  江川给他和自己重新添满,“怎么,戒酒了?”
  胡冬冬摇摇头,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我从老婆去年开始备孕到现在怀孕五个多月,一年多了,戒烟戒酒,我是一口没敢抽,一口没敢喝。”
  江川手一顿,脸上表情有一瞬间错愕,“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雾星河也好奇地看过去。
  大概是提到自己老婆,胡冬冬嘴角扬起一抹柔和的微笑,“去年年初,我俩相亲认识的,没想到还挺聊得来,各方面都合适,就结了。”
  江川点点头,然后有些迟疑地看着桌上的啤酒,“那这些酒……”
  胡冬冬挥挥手,“没事,我打过报告了。”
  “那就好。”
  江川放下心来,恭喜道:“这可是好事啊,就是没赶上你结婚,到时候侄子出生,我给孩子包个大的。”
  “行,这可是你说的!”
  胡冬冬高兴地笑起来,也不跟他装客气,扭头又朝雾星河说:“到时候孩子满月宴,要是方便的话,一块儿过来玩玩。”
  雾星河点点头,正要开口说我给你包个更大的红包,结果被江川抢先一步回答了。
  “去肯定是要去的,不过我俩一家的,到时候红包就给一份啊。”
  话音刚落,桌上两人均是一愣。
  胡冬冬反应过来,顿时故作生气道:“我说你这人真是一点都不吃亏,咱俩这么铁的关系,你就抠门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