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脸颊有些凉,唇齿间尝到一丝咸味。
  江川身子猛地一颤。
  雾星河哭了。
  第19章
  江川其实很少看见雾星河哭。
  他曾经在监|狱里闲得无聊时数过, 发现他哭的次数居然都不超过一只手。
  而且令人惊讶的是,他一个才十几岁,个头刚到自己胸膛的少年,在被人围在巷子里拳打脚踢, 忍饥挨饿的时候, 居然也一次都没哭过。
  意外的很坚强。
  第一次看见雾星河哭, 他记得是在大年三十那天。
  年前的时候,江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
  雾星河便留下来替他照顾了奶奶几天,等到伤好的那天,正巧到了春节,奶奶就对准备要离开的雾星河说, 让他留下来一起过了年再走。
  小孩儿当场就红了眼。
  就是那时候还要面子, 硬说自己没哭。
  中间有几次他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应该是他说了什么话,惹了他生气。
  小小年纪脾气倒是不小, 但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 每次一根棒棒糖就能哄好, 实在不行,那就再加上老马家的芝麻蜂蜜烧饼。
  反正只要是甜的东西他都爱吃。
  最后一次看见雾星河哭,是在十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废弃脏乱的厂房里, 少年趴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哭得肝肠寸断,那天他出门太急忘了带糖, 都没法儿哄他别哭。
  江川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心脏一阵疼。
  再就是现在这一次。
  雾星河抱着他的脖子,沉默地哭着。
  他虽听不见对方抽泣的声音,但是颈间不断滑落的液体, 都在清楚地告诉他雾星河这些年的委屈和难受。
  江川心脏闷沉沉的,还有一丝抽疼,像是被堵着一大盆浓烈的岩浆,又烫又让人喘不过来气。
  他伸手拍了拍身上人的背,手掌在雾星河后脖子上轻轻捏了几下,“乖,不哭了……”
  像在安抚一只无助撒娇的小猫。
  卧室门只开了一半,客厅的灯光通过卧室门缝洒进来一部分,昏暗的卧室内,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
  良久,他感觉颈窝里一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垂在他颈间不动了。
  江川等过了会儿,才悄悄扭头看去,发现小花猫哭着哭着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他有些失笑,“就这,还要找我算账呢。”
  话虽这么说,江川眼底却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忽然想起什么,手掌向上摸到雾星河后背上的伤痕处,轻轻揉着那片淤青。
  结果才刚揉了几下,雾星河大概是疼到了,有些不舒服地哼了一声,他只好又停下来。
  江川就这样躺着大床上,身上趴着熟睡的雾星河,睁眼看着卧室的天花板出神。
  雾星河刚刚问他,这些年为什么不肯见他一面,为什么这十年连一句只言片语都没有。
  因为他不敢。
  他怕自己看一眼就再也放不下了。
  ·
  江川当年是以过|失|杀|人的罪名,被送进去的。
  一个刚满十九岁的,被警察当场目击抓捕的杀|人|犯,他最终被判了八年,关在榆城第一监狱中服刑七年,因表现良好减刑了一年。
  曹叔跟他说,改过自新,还能重新做人。
  可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对于当年只有十九岁的江川来说更难。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来见他时说的话。
  徐子舒衣着雍容华贵,气质优雅,是他从前在榆城从来没见过的一种富贵。
  女人语调缓慢,面容平静,态度看起来十分温和,但正是这种不急不迫,反而透露出一种自然的高贵。
  “你叫江川是吧?”
  女人手里握着看守所的电话筒,看着与她相隔一面玻璃,容貌年轻俊气的男孩。
  徐子舒:“你的事情星河都跟我说过了,我很感谢你们一家人对星河的照顾,作为报答,我会请最好的律师来接手你的案子。”
  江川嘴唇干裂起皮,双眼无神地望着对方,半晌才开口问了句,“他……怎么样了?”
  徐子舒眉心轻蹙,又很快松开,“他很好,医生说没伤到脚踝处的骨头,不会影响到以后正常行走。”
  江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还有他身上的伤,告诉医生轻点,他很怕疼……”
  徐子舒打断他的话,“这些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我是她的母亲,我自然会心疼他,为他着想,首城那边也有更好的医疗资源。”
  江川愣住,“首城?”
  徐子舒点头,“我想星河应该是没跟你说太多,关于他的出身和家庭吧?”
  江川没吭声,只静静地望着她。
  徐子舒轻挑眉头,自信一笑。
  “我们雾家在首城拥有一家上市公司,名下资产更是数不清,星河从小就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离家几年,我和他父亲都很想念他,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个礼物,也不贵,大概也就一百万,毕竟哄哄小孩子嘛。”
  江川垂在腿上的手指,倏地握紧。
  “你说是不是……”
  女人温柔如刀的目光,慢慢落在江川身上。
  明明才十九岁的少年,言语间却像个成熟男性一般沉稳,心思缜密,很难说这是他深藏不漏的本性,还是在长久疲惫生活下的被迫成长。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和星河都不能再继续接触。
  “听说你父亲当年被判刑后,你奶奶四处借钱疏通关系,可惜他进去没多久还是死了,只留下了一百多万的债,让你们一老一小来还。”
  江川目光一凛,“你调查我?”
  徐子舒轻声安抚道:“别激动,你这份信息在警察和榆城这边都不是秘密,稍微动用一点关系就能知道,我想说的是,你们家那些债,我都可以帮你还了。”
  “从此,你再也不用和那些催债的人打交道。”
  江川眼神动都没动,“理由呢?”
  “毕竟你救了我儿子一命。”
  徐子舒说:“虽说他遭遇危险也是因为跟你接触过多,才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盯上,你该救他的,但你现在愿意一个人顶下这些,我们雾家……”
  江川唇角抿直,“不必了,我并不是为了获得你们雾家那些钱。”
  “话别说太早。”
  徐子舒染着蔻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大理石桌面上轻敲两下,“我来之前问过律师,你这一判,至少也要七八年,你奶奶如今都七十多了,我想你也不忍心她一个老人家,整日还要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吧。”
  此话一出,江川果然迅速沉默下来。
  那些高利贷催债人的手段有多狠辣,江川这些年见得太多了,从八岁那年没了父母,他便和奶奶相依为命,以前还有他的拳头在撑着,那些人只管每月来拿钱,别的不敢。
  如今他成了这样,只剩下奶奶一人……
  徐子舒见他脸色越来越沉,便知道他听进去了。
  “你是个聪明孩子,星河现在是我们雾家最金贵的少爷,你救了他一命,我可以给你请律师,尽我所能地帮你减刑,也可以帮你还清所有债务。”
  “而你的奶奶,我也会安排条件最好的疗养院,和最专业的医疗团队来照顾她。”
  “但是……”
  徐子舒温柔一笑,“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想你和我们家星河不太合适,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
  最后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停下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所以你觉得呢?”
  江川在此之前维持的所有稳重,都慢慢开始崩塌,女人的语气没有一丝严厉和指责,但却让江川脸皮一下子就烧红了。
  他明白了女人话里的意思。
  徐子舒慢悠悠地说:“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和他见面了,不管是什么形式,永远都不要让他再知道你的消息。”
  “我们会马上送他出国,他会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以后会是我们雾家最优秀的继承人。”
  而他呢?
  一个杀了人被判了刑,蹲了几年大牢出来,只有一张高中文凭的男人,前途一片黑暗,未来不见任何光明。
  他靠什么去养活雾星河?
  徐子舒说的没错。
  他们就像是两条因为系统错乱,不合常理才短暂相交的平行线,一旦代码修复成功,就会重新回归到自己原本的位置,这辈子都没有相交的可能性。
  “好,我答应你。”
  ·
  高墙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江川小时候曾经好奇地问过奶奶。
  那时,他和奶奶刚搬到西城区那片未开发的荒郊野外,方圆十里全都是建筑工地。
  遍地废墟,人影稀少。
  他和奶奶住在一间租金很便宜的地下室里,因为下雨他们没法儿去外面出摊儿,祖孙俩人便只好窝在渗水的地下室里。
  坐在钢管床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