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宫门外,两驾马车不期而遇。
  自马车下来,四人便碰了头。
  杜若自上次病重便“体弱”难自理,而齐王和裴一雪一向对外都是“病弱”之体。
  于是宫内便出现了奇特的一幕:身强力壮的谢玉书,带着三个“病秧子”——齐王、裴一雪、杜若,步履缓慢地向椒房殿行去。
  椒房殿外,太监尖利的唱喏声响起:“宣——齐王赵景琰、驸马裴一雪,京兆府少尹谢玉书、夫人杜若——觐见!”
  殿门洞开,四人行礼如仪。殿内气氛凝肃,落针可闻。
  皇帝的视线沉沉压下来,最终锁在谢玉书身上,锐利如刀锋。
  “朕记得,”皇帝的声音打破沉寂,每个字都敲在人心上,“当初杜衡为女请婚。朕念杜家之功,闻杜若之才,遂赐婚于你。”他目光陡然冰寒,“然旨意刚下,你便跪于御书房外,求朕收回成命……”
  皇帝身体微倾,无形的威压弥散:“谢爱卿,当着朕的面,把你当日之言,再清清楚楚地说一遍。”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玉书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空气紧绷欲裂。
  谢玉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向皇帝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他没有辩解,而是以一种诡异般坚定的语气开口:“臣当时跪伏于福宁殿外,泣告陛下:‘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心已有所属。’”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落地,这正是他当时的原话,也坐实了他曾有心上人的事实。
  晋王几乎要笑出声:“父皇!您听见了!他当日宁冒杀头之罪也要抗旨拒婚,转眼却欢欢喜喜迎娶杜若,岂不可笑?只怕他明媒正娶是杜若,夜夜同床共枕的却另有其人!”
  皇帝的目光更加冰冷,如寒霜般笼罩着谢玉书:“晋王所言,你作何解释?你心上之人——”皇帝扫向齐王身侧的“杜若”,“可是裴一雪?”
  扯谎,谢玉书并不擅长。即使此番问话,裴一雪在马车内已与他演练过无数次,他的心跳还是不由地加快了几分,手心也跟着渗出薄汗。
  但他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否则他、裴一雪、齐王以及杜若,便都会被定下欺君之罪。
  谢玉书再次深深躬身,望着皇帝,眼神异常坚定:“陛下明鉴。臣当时确实愚钝不堪,没成想引出此等误会。”
  他顿了顿,“臣当时所言‘心有所属之人,正是杜尚书的千金,杜若小姐!”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荒谬!”晋王惊怒交加,失声叫道,“你抗旨拒婚的就是杜若!如今又说倾心于她?滑天下之大稽!!”
  “臣万万不敢欺君。”谢玉书呼吸略微急促了些许,“臣初入京城时,曾与杜小姐有过一面之缘,惊为天人,自此倾心。然……那时臣并不知杜小姐便是杜尚书之女,阴差阳错,才有此抗旨之举,引出天大误会。”
  得益于裴一雪事先的反复铺垫与暗示,他此刻说来情真意切,毫无滞涩。
  皇帝旋即转问裴一雪初见谢玉书之事,裴一雪坦然承认杜若对谢玉书“一见倾心”。
  他也不怕皇帝和晋王去彻查,毕竟杜若和谢玉书确实见过一次,只是那匆匆一面,双方不仅不知彼此身份和姓名,更没那所谓的一见倾心。
  皇帝龙颜大悦:“好好好!想不到朕这桩赐婚,竟是成全了一对早已互生情愫的有情人!朕倒是当了回月老!”
  晋王眼见皇帝信了,急怒攻心,又将齐王与杜若上元节“幽会”之事抛出。
  胡编乱造,对齐王和裴一雪而言,自是手拿把掐。否认、辩解、反诘,理由信手拈来,滴水不漏。
  眼见所有指控皆被化解,晋王索性孤注一掷:“父皇!是非曲直,验过齐王与谢玉书的孕志,顷刻便真相大白!”
  “四皇兄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竟想我当众宽衣验身,遭此屈辱。”齐王痛心疾首。
  “不过叫你脱件衣服,你若无问心无愧,又岂会怕?”
  齐王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若验后并非如皇兄所言,又当如何?”
  晋王:“绝无可能!”
  “够了。”皇帝一声厉喝,打断了争执。
  “父皇!”晋王扑通跪倒,“儿臣愿以性命作保!若谢玉书孕志未绽,齐王孕志未消,便是儿臣诬告!甘愿以死谢罪!”
  “老四!!”皇帝勃然大怒,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砚台乱跳。
  “父皇!!”晋王声嘶力竭,眼中布满血丝。
  “来人!”皇帝怒火中烧,声如雷霆,“将晋王押回王府,禁足三月!让他好生闭门思过!”
  “父……皇……”无尽的恨意与不甘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晋王的心脏。
  眼线密报,齐王孕志分明已消,谢玉书孕志确然已绽!欺君铁证就在眼前!
  可他的好父皇却为了偏袒齐王,反倒将他关了起来。
  燕王、秦王、魏王便算了,赵景琰一个双儿,凭什么?!
  就因为齐王有个会勾引人的狐媚子母妃吗?
  他不甘心,他好不甘心。
  第60章
  春至回暖, 天际夕阳如熔金般灿烂,映照得京城一片金黄。然而,这生机勃发的表象下, 却悄然笼罩着一股阴霾。
  黎明药堂内, 一名候诊的病患, 忽然之间栽倒在地,引得店内一阵骚动。
  “莫非又是何种疫病?”不知是谁慌忙中喊了一句,人群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远远望着那昏倒在地的人,不敢靠近分毫。
  “莫慌莫慌,大家切莫惊慌。”坐诊的郎中迅速反应,以绢布蒙住口鼻,小心翼翼地探向昏倒者的脉搏。
  片刻之后, 他眉头紧锁, 指挥着伙计将人抬进后厢,又安抚好百姓的情绪,匆匆上楼。
  “东家,又发现一起病例,症状与以往大相径庭。”坐诊郎中拧着眉,一脸担忧, “短短一月,前前后后已经是第六次了, 这些病株以往都不曾见过,扩散之迅速,令人胆寒。而京兆府那边至今还未有消息传来,若那刻意投毒之人不能尽快归案,我们恐怕防不胜防啊。”
  近一月京兆府和黎明药堂都忙得晕头转向。
  裴一雪端坐于桌前, 将手中的病史录缓缓合上,抬眼望去,“线索、证据尚不足,他们也需要些时间来调查。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确保投出的任何一种疫病都不得扩散便好。至于查案,投毒者接二连三出手,终究会露出马脚的。”
  随坐诊郎中来到楼下,榻上病人虽未醒转,却已不觉难受地哼唧出声。
  裴一雪上前查探了番,病人脉象虚浮紊乱,全身肌肤绯红却冰凉如霜,唯正胸口那处滚烫如火。
  探完脉象,裴一雪迅速提笔写下一帖药方,递给坐诊郎中,随后,亲自为病人施针。
  两轮针毕,患者终于悠悠醒转,嗓音沙哑地唤了一声:“神医……”
  裴一雪从坐诊郎中手里接过已熬好的药,递给人:“别怕,有黎明药堂在,定能保你无恙。”
  病人端起药着急忙慌一饮而尽。见此,裴一雪问道:“近三日你见过哪些人,又在何处碰见,烦请事无巨细地写下来交给药堂。”
  病患连连应下,提笔竟洋洋洒洒写了近五十人,坐诊郎中捏着名单的手都不由抖了抖。
  “东家。”管事匆匆进屋,视线扫过屋内几人,附在裴一雪耳边轻声道:“长安街,发现一起疑似新式疫病,如今人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几位坐诊郎中已然尽力,问东家能否有空施以援手。”
  裴一雪侧目,沉声吩咐道:“备车。”
  历经一月的天降疫病,京城风情不复往日,热闹的长安街如今路上只能瞧见寥寥几人。
  处理完药堂病患,天已黑尽。
  裴一雪来到马车边,车夫却不知去了何处。
  他扶着车框站立想缓口气,忽地身后寒光一闪,无尽的寒意从脊柱窜出,他本能侧身躲避。
  凶手刺了个空,迅疾调转方向,再次朝他心口刺来。
  练家子的身手极快,裴一雪根本来不及再躲。
  刀尖刺入血肉,剧痛袭来,被卡车撞上时的死亡气息再次缠上裴一雪。
  他扣住凶手持刀的手腕,抵住不让刀刃再进半分,一手药粉迅疾洒向凶手。
  凶手连忙抬手捂住口鼻,下一刻,白眼一翻径直倒地。
  “东家!”药堂伙计匆匆赶来,瞧见情况不对,紧忙将裴一雪扶回药堂。
  所幸裴一雪的伤不致命,胸口那处虽靠近心脏,但偏离了半寸。
  坐诊郎中替裴一雪处理完伤口,扶裴一雪到床榻上坐好。
  坐诊郎中道:“我看那凶手八成就是投毒的幕后真凶派来的,东家屡次化解他的奸计,他便对东家生了杀心。简直丧心病狂,他究竟为何非得害人!”
  “耐不住性子想派人除掉我,必然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既然他敢派人到黎明药堂行凶,药堂自然不能放过这份大礼。”伤口阵阵发疼,裴一雪心下不免滑过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