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贾想很想问问祝千龄——是不是受委屈了?
  思索着,贾想慢吞吞地从萧敖背后探出头,一抬眸,便与祝千龄的眼神于人群中撞了个满怀。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亦没有贾想畏惧的憎恨。
  红瞳黯淡。
  死如秋叶。
  祝千龄面色如初地朝着他们走来。
  走近了看,贾想才直观地感知到,祝千龄真的瘦了很多,颧骨颇为突出,薄唇淡粉,在黄沙绿洲间,他有如一颗病入膏肓的白杨。
  心脏抽痛。
  贾想难过极了。
  祝千龄瞥了眼贾想,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而是对着咎语山冷冷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我吗?”
  咎语山嘴角抽搐了一下:“破坏封印你还有理了?我什么怎样不能阻止你?”
  突然间,咎语山福至心灵,她觑了眼贾想,夸张地咧着嘴笑了一声:“啊哈!”
  “你以为闻人是假的?哈哈!”咎语山终于笑得有三分真情实意,她牵着贾想的手,歪着头嗤笑着。
  祝千龄目不斜视,他微微蹙眉,已然有些不耐烦。
  “外边天黑了,你们可在此歇脚一夜,天亮后便离开。”
  围在一旁的人们不明所以,祝千龄向他们欠了欠身,道:“这些是我的旧识,误打误撞进错了门。”
  人们恍然大悟,发出一阵长吁短叹,笑闹着,给祝千龄留了一圈私人空间,有些好奇的人在圈外好奇地观察着他们,却也不敢靠近。
  可见在他们眼中祭司份量之重。
  说完,祝千龄转身就要走。
  步子刚刚迈开,他的头兜便被人用力地扯住,祝千龄被盖住的脑袋露了出来。
  他竟是连头发也不扎了,乱糟糟地披在肩上,瞧着像是被虐待的病患。
  祝千龄一愣,表情终于生动了稍许,他回过头,烦躁地瞪着罪魁祸首。
  贾想撒手丢了帽兜,得寸进尺地钳住祝千龄的肩膀,触及掌心下膈手的骨架,他不由自主松了些许力道。
  “千龄。”贾想神色肃穆,实则内心斟酌着说辞,他说些什么都似乎不负责,半晌,贾想才憋出一句话。
  “别走,我有话想和你说。”
  祝千龄飞快地瞅了贾想一眼,又疾迅地掠过,眼神落到虚无的半空,肩膀别开了贾想的触摸。
  “咎语山,我是看在闻人想的份上,不愿对你出手,”祝千龄压着嗓,隐隐发怒,“把这个冒牌货拿走。”
  贾想一听恼了,可他又不愿对祝千龄说重话,只能欲言又止地盯着祝千龄。
  蹲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莫尔纳举手:“他是真的。”
  祝千龄抬了抬下巴:“你以为我会信?”
  贾想悬在半空的手僵住,他死死地凝视着祝千龄,冷声道:“为何不信?”
  祝千龄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眼神凌厉地刺向贾想,却在触及贾想双眸的刹那间,祝千龄躲避了回视。
  他扶着额头,侧着脑袋,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又或是眼前的局面惹得他头疼。
  “冒牌货便是冒牌货,”祝千龄失了耐心,恶狠狠地瞪向咎语山,“你知晓西沙夜晚险境多出,此地难得安全,你们最好让他露出真面目,别在我眼前顶着这张脸乱晃。”
  “不然,我便把你们丢出去。”祝千龄落下话,拂袖就要走。
  贾想哪里肯依他,被祝千龄三番五次地否决,重逢的胆怯与愧疚都被冲刷而去了。
  这一番,贾想没再动手动脚,而是厉声地念了一声:“祝岁安。”
  祝千龄背影冻住了。
  贾想一时没有再说话。
  祝千龄沉在原地,他没有回首,也没有再动,似一块生锈的船锚,砸在沙地中,沉默寡言地等待着。
  等着什么呢?
  祝千龄手指蜷缩,他似乎忘了呼吸,天顶一日一月,恍惚得不似真实。
  贾想拍了拍莫尔纳,示意将他从萧敖后背搀扶下来。
  他的两条腿并非毫无知觉,只是感官迟钝,甫一打直,仿若便秘蹲坑半个时辰的杰作。
  贾想难耐双腿刺痛,他一左一右俱被人夹着,好不狼狈。
  其实,贾想苏醒不过一日,上半身动作亦很僵硬,方才揪住祝千龄的帽兜,他的手到现在还在打颤。
  他轻声抽了一口气,前头僵硬不动的祝千龄倏忽间转过身,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到贾想面前。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祝千龄一把背过贾想。
  贾想猝不及防被人甩到背后,虽说祝千龄的动作很稳,但他想着祝千龄瘦削如柴的身板,生恐自己压坏了祝千龄。
  半分没想到,萧敖历经东岛沦陷一事后,在抑郁与焦灼之下,养得比祝千龄还要瘦弱的身体。
  祝千龄没有搭理贾想,沉默不语,稳稳当当地背着他,抓着大腿的指节缓缓收紧。
  咎语山摸着下巴:“祝岁安?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萧敖望着眼前交叠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还不忘捧着咎语山:“山姐还真是见识博广啊!”
  熟料他这一嘴触了咎语山霉头,她冷笑道:“闻人最好能让祝千龄回心转意,我西沙也要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仙者耳目聪敏,祝千龄入魔修为更是突飞猛进,他淡然地回眸瞥了一眼,招来随意一名看热闹的年轻人,低语几句。
  具体说了什么,贾想没听清,但那年轻人得了令,立即招袖引伴,一堆人聚成一堵墙,隔开了他与咎语山等人。
  早早料到如今居民,咎语山没再往前,而是提起被人流冲撞的莫尔纳,漠然地目送着二人越发渺小的身影。
  “几位客人,祭司大人吩咐,将三人送往神殿,好生招待。”那名魁梧大汉从人群里冒出头,和善地朝他们笑着。
  萧敖指着远去的身影:“那我兄弟呢?他被你们祭司带走干……”
  咎语山漫不经心地揪住萧敖的后衣领,一手一个地扯到身边,她力气大得惊人,手中两名大男人毫无反抗的余力。
  “多谢诸位招待。”咎语山客气地朝魁梧大汉应答。
  魁梧大汉见他们态度温和,便放下心,笑眯眯地领着他们走向神殿。
  咎语山将两人扯到面前,低声嘱咐道:“祝千龄向来听从义父的话,闻人自个会解决,接下来我们要做其他事。”
  莫尔纳揉了揉被衣领勒成两瓣的喉结,声音干涩:“什么事?”
  “这个诡境不对劲,”咎语山细眉冷竖,“是个威胁。”
  萧敖怯声提问:“要是闻人那边没解决祝千龄怎么办?你看祝千龄那态度……”
  咎语山冷哼一声。
  “没解决?”咎语山挑眉。
  “他就是一个胳膊肘子往祝千龄拐的偏心眼,”她见两人实在难受,便松了手,“要是他劝不了祝千龄,十有八九会倒戈。”
  咎语山拍了拍手掌,望着天际荒谬的日月,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潮腥味。
  她似是下定决心,斩钉截铁道:“届时,就算是同归于尽,我也要把他们俩解决了。”
  第67章
  对于被祝千龄背在身后这件事, 贾想是新奇的。
  身下人的体温隔着白袍,浅浅地传到贾想身上,他有些闷热, 许是西沙环境因素, 心底又自觉并非如此,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双手不知如何摆放,只能虚虚地搭在祝千龄的肩膀。
  祝千龄的步伐很稳,掌心下却是一副尖锐的骨骼, 贾想心脏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
  很早之前, 贾想便意识到祝千龄不再是初见时的孱弱男孩,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生怕压坏了祝千龄。
  肌肤相切间,某种隐秘的藤蔓生长而出,将他们二人紧紧地捆缚着。
  贾想不再关注祝千龄,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还真教他看出些许端倪。
  此诡境中,祭司格外受尊重, 凡是行人,或是抱瓷取水, 或是扛布染料,见了祝千龄,都会笑意充沛地朝着祝千龄鞠躬行礼。
  同样的, 他们亦不敢对祭司多加揣测,见祝千龄背着一名国色天香的银发男子, 寻常人等都要瞧上几眼,而行人却不敢直视。
  唯有稚子会偷偷地在指缝中瞥上一眼。
  但很快他们便会被长辈敲打脑袋,只能委屈巴巴地被父母牵走。
  态度之虔诚, 颇有些令人发指了。
  贾想没了奇异眼神的打量,反而更不自在了,一想到诡境里受人敬仰的祭司就在身下,一抹诡异的禁忌感徒然而生,他别扭地盯着祝千龄的后颈。
  人在尬尴的时候就会显得很忙。
  贾想脑筋一抽,稀里糊涂道:“你变白皙了许多。”
  话一说完,贾想就深切地后悔了。
  太轻佻了。
  闻言,祝千龄的身体微微一僵,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亦没有回应。
  得不到回应,尴尬程度便会翻倍,贾想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他抿着唇,眼神四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