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混账东西, 什么时候埋的?”
  “这破房子建的时候我爹埋的嘿嘿嘿!”
  “我还以为这辈子喝不到了呢!”
  白乡明眼含笑意地注视着他们, 这些手里摇晃着酒坛子的人与莫得差不多年纪,自幼随着父母迁移到北川寻求出路,面容被北川的风雪琢磨得疲倦沧桑。
  此时此刻,他们真心实意地笑闹着,屋外的雪不紧, 氛围恰好。
  见到端坐在雕像底下的贾想与白乡明,他们还热情地招呼道:“白先生, 头儿,喝酒吗?”
  贾想颇有些腼腆,更多的是紧张, 只是摇摇头。
  白乡明熟稔地嗤笑一声,摆摆手道:“要闹去别处闹, 这儿还有病患。”
  说罢,他将细针缓缓拔走,光线微茫, 针脚反射出油腻的红光,被藏进皱巴巴的布料中。
  领头挖酒坛的小辫子男人探身道:“白先生,这孩子得了什么病啊?和南叔他们一样吗?”
  南叔便是被丢进哭洞的中年男子,九死一生,好在老头趁着他人不备把他捞了出来。
  “你南叔只是灵脉受不住哭洞里的灵力,”白乡明用布试擦着针脚沾染的血迹,“不过是脉象冲突,没严重到五脏六腑衰竭的程度。”
  “呵,这小孩也是仙人呐!”有人发出一声感慨,贾想颇有些疑惑地竖起耳朵,但那人又和同伴闹哄哄地抢酒坛子了。
  贾想不动声色地看向躺在地毯上休息的南叔,他身上也扎着白乡明的医针,睡得很是舒坦。
  哭洞本是萧敖修复灵脉的重要地点,贾想初以为是自己遭了灵潮,接不住哭洞给的滔天富贵,难道这哭洞与灵脉的关联还别有洞天?
  “咋的,他五脏六腑衰竭?遇到灵潮了?”小辫子端详着祝千龄,一身的酒味。
  贾想不爱饮酒,受不了那股浓厚的酒气,便憋气道:“是。”
  “长得细皮嫩肉的,也是倒霉。”小辫子注意到贾想声音带着些许嗡气,礼貌地往后退了三步,摇了摇手里的酒坛。
  “话说,白先生,咱接下来要干啥?”
  白乡明沉默无言片刻,将祝千龄身上的针全部收回包中。
  “广积粮,缓称王。”他一字一顿地说。
  围镇的地理位置优越,距离涅门不远不近,还伴生着一圈丰厚的灵矿,只要灵晶不再扩散,他们只需慢慢积累实力,云集四方,首领又是北川奉为高台的贵族,总有一天能把王室耗死。
  小辫子把酒丢给同伴,盘着腿坐下,小心翼翼地商量道:“先生,其实吧,我们几个刚刚还讨论着一件事。”
  白乡明撩起眼睑,冷声道:“若是灵晶一事,便不要再谈了。”
  “哎呀,白先生,你看咱的父辈到现在还不得安眠,”小辫子被说中事儿,也不急眼,只是觑了下贾想,“灵晶再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东西,物尽其用,不好吗?”
  白乡明的上挑眼翻白时极为瘆人,还不等他训斥出口,那名守着矿场的老头就从门口现身,气势汹汹地薅过小辫子的耳朵。
  “你们从小到大听的告诫都是耳边风是吧!给我滚回镇上去,别耽误乡明诊断!”
  小辫子还有些不服气,但长辈在跟前,只能笑嘻嘻地把酒坛子怼到老头面前,摆出掐媚的姿容。
  老头见他弯眼就知道小辫子下一句要说些什么,便压低了嗓:“你以为乡明不想把哭洞里的尸体挖出来?你不晓得灵晶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莫得还在里头呢,别废话了,滚吧!”
  小辫子闻言一哽,愣在原地,唯唯诺诺地瞟了眼白乡明,却意外撞上了所谓倒戈协助他们的贵族首领贾百岁。
  贾百岁的双眼雾蒙蒙的,小辫子疑心他的瞳孔不应该是黑漆漆的,看着了无生气,与姓氏一样假。
  百岁这个名字也尤其敷衍,谁家仙者希望自己只活了百岁的?
  对此,贾百岁的解释是:“此名寓意甚深,意指风雨不动安如山。”
  小辫子没从名讳里听出什么风雨不动安如山,但白乡明却面不改色地抚手称赞。
  贾想若无其事地别开眼,柔和地看着大腿上躺着的祝千龄,容颜慈悲如圣母,与那群剥削百姓为非作歹的贵族王室两模两样。
  想来,定不是那等朝嫌惹事的混蛋子弟。
  小辫子还想再仔细端详贾想,就被老头推搡了一把。
  老头是此地辈分最高的人,三言两语就把闹哄哄的酒蒙子赶出门,也不管他们口中囔囔“我没家可回啦”,只管庙里落得一片清净。
  白乡明转身为南叔拔针,如南叔一样的病患庙宇中还有四个,白乡明应对灵潮后遗症的手段极为娴熟,几针下去,病患的脸色已然红润不少。
  “你有什么疑惑的,可以现在问出来。”白乡明冷不防地开口。
  贾想眯着眼:“他们的病情与千龄类似?”
  白乡明颔首:“灵潮本质上是灵力过剩引起的暴乱,灵脉太虚,灵力便会窜到五脏六腑,仙者运载灵力的只有灵海与灵脉,五脏六腑是遭不住一分一毫灵力的。”
  贾想明悟,吞噬祝千龄生机的那一股力量,是灵力本身。
  四境的灵气皆产于盘卧陆地深处的灵脉,唯有拥有灵海且疏通通身经脉之人才能将其化为己用,可除却灵海与灵脉,仙者其余器官与凡人无异,只不过灵力能缓解机能代谢罢了。
  故而,倘若灵力窜入灵海经脉以外的身体部位,此人是凡是仙都救不回来。
  “一物降一物,灵潮有灵晶相克,只要用灵晶吸食多余作乱的灵力即可。”白乡明看出贾想的疑惑,解释道。
  贾想福至心灵:“灵晶究竟是……”
  “咯吱——”
  门栓发出牙酸的拖地声。
  庙宇的门仍然是旧时的古朴木门,在寒风中硬邦邦的,一动一晃就要发出巨大的噪音。
  门口竖着若干名青年,他们身着红袍,背着白光,是被白乡明指使去寻觅冒牌货闻人想的那群青年。
  为首的青年一只手握着门把手,肩膀紧紧地耸着,见地上还躺着休息的病患,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白叔!”他傻兮兮地小跑到白乡明身侧,小心翼翼道,“我们……我们没找着……”
  白乡明似有所料,对此并未多做责怪,他抬眸,却见那群青年支支吾吾地挤成一团,眉头一蹙。
  “你们遮挡着什么。”
  贾想循声望去,这群半大青年扭捏着抱成一堆,似乎在掩盖着中间的东西。
  还不等他看出个所以然,一只纤纤玉手便从拥挤的身躯中穿了出来。
  一道冷漠的女声平静阐述:“遮什么?我的身份很见不得人吗?”
  贾想微微弯曲的脊椎瞬间挺直了起来,他扶着祝千龄,抽出大腿,跨着步急迅地来到门口。
  见贾想如此作为,这群青年面面相觑,又不肯让步。
  “白叔……贾先生,这位姑娘她……”
  贾想舒了一口气,唤道:“是春半吗?”
  那只被夹出青筋的手猛地一卸势,一道人影不管不顾地冲破人墙,跃到贾想面前,美眸含泪。
  来人发髻散乱,手持长剑,嘴唇微微颤抖着,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刀伤,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贾想。
  正是跳船离去的春半。
  “公子……是您吗?”春半审时度势地喊了贾想一声。
  贾想颔首:“说来话长。”
  见状,那群青年纷纷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而白乡明不由得打量了几眼春半。
  “这位是……?”
  青年们叽叽喳喳道:“她是我们在镇子边的白桦林里找到的,她说要找人,我们看她不像是坏的就……就擅自带回来了。”
  说着,他们眼带春情地偷瞄着春半,有的已经傻乎乎地笑出声,围镇常年封闭,他们难得见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沉寂已久的少年心思又被勾了起来。
  闻言,白乡明横眉呵斥:“这个节骨点,不要随便乱捡人。”
  被长辈训斥了,那群青年只是你看我我看你,窝窝囊囊,一个也不敢吭声。
  白乡明从他们熟悉的五官里找到了各自对应的父辈,两厢对比下尤其恨不成钢。
  而春半拉着贾想的手,轻飘飘地在他手中放下了一颗轰天惊雷。
  “公子,这是州主托我给您的物件。”
  春半涩声道:“他说,一定要在围镇才能拿给您。”
  贾想呼吸一窒,他迟疑地接过春半手中烫金的黑帖。
  一翻。
  恰是为祝千龄取字的封函。
  第47章
  封函下角烫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金莲, 流光溢彩,州主印还刻在黑封上,分量甚重。
  若说这份封函里藏的只是祝千龄的字, 未免太过浅薄。
  祝踏歌为祝千龄取字时, 贾想嫌他虚情假意,如今意识到封函中藏的并非为祝千龄的字,贾想愤懑不平,恨不得穿梭到仞州,往祝踏歌脸上挥一巴掌, 问他到底是怎么当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