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那里的雪厚度与其他相比,过于奇怪了。”祝千龄低声解释。
  对比一番,贾想还真瞧出了些许异常,他不做迟疑地抚开雪盖,薄薄白雪簌簌而落,露出一扇冰凉的铁门。
  这扇铁门同围镇中的铁门相似,应是出自同源,可当贾想把手搭在上面时,敏锐地发觉其不对劲。
  贾想夜以继日地修炼,不同其余穿越者一般吃不到祝千龄这块肥肉,转而吃小反派这些蚊子肉来精进修为,他甚至不爱搭理系统,只是一昧的想要修炼。
  因此,他对灵力的掌握不说是巅峰造极,却也能不辜负天才之名。
  这扇铁门,不像是用来关着某座空间的,而是隔绝。
  与其说是门,不若说是封印。
  奇就奇在,这扇门只是被贾想覆上手,便有松动的趋势。
  似乎谁都能打开它。
  贾想福至心灵——难不成这扇门背后就是所谓的哭洞?
  身后响起踏雪声,贾想来不及权衡利弊,想要拉开门遁入。
  祝千龄却早他一步,拉开门,挽着贾想的手,二人紧贴着缩进门后,脚下却悬空了。
  漆黑中,贾想茫然地看向身下的祝千龄。
  祝千龄似乎也没想到过门后居然没有落脚之处,他红唇微张,呆滞地注视着悬在他之上的贾想,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疑惑音。
  失重感瞬间包裹着二人。
  贾想一把揽住祝千龄,摁在怀中,祝千龄却不依的他意愿,也张开手臂圈住贾想,二人就在半空旋转着你抱我我抱你,都不肯对方当肉垫。
  直到上方的铁门再次被人推开,熟悉的声线空虚地回荡在洞中。
  “呵,看来还有人不交灵晶被丢进来了。”
  “进了哭洞可谓是九死一生,白先生,你还是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说出来吧!”笑面虎温和地劝慰着,威胁的意味不容忽视,“莫得是凡人,伤成这般,进去了真是丢了命的。”
  寒风中,贾想听见白乡明一句一顿,一字一顿地说出来一串他熟悉的音节。
  咎语山骂人骂最狠的那一次,口中便频频出现这串音节。
  官兵气极反笑:“那你们就好好待在里面,去找找你们当年窃走的灵晶吧!”
  两道疾风一左一右地穿过贾想身侧,底下传来一道沉闷的响声。
  头顶的门被合上了。
  贾想无言片刻,道:“你灵气吸纳不易,别浪费灵力了。”
  也是他愚钝,一路上偷鸡摸狗似的吃灵力,只想着省着点花,没想到花在刀锋上。
  祝千龄的双手还紧紧地握着贾想的腰,手中的腰肢硕长纤瘦,腹部覆着一层浅浅肌块的形状。
  虽有种盈盈一握的错觉,可力量感与结实度欺骗不了触感。
  贾想不喜外出,成天窝在主殿抱着书卷度日,能有此番身材,还要赖祝千龄勤奋好学,他每日都要去溜小孩一圈,不知不觉间,就顺带把自己的运动量刷满了。
  此刻,他们父子二人面面相觑,漂浮在半空情意绵绵,底下真夫妻却在出演着丧父灭子之痛,倒反天罡。
  真教人哄堂大笑。
  贾想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祝千龄放在他腰侧的手,板着脸道:“下去。”
  祝千龄乖巧地垂眸,二人平稳落地。
  一踩到地面,贾想本就隐隐作痛的灵脉疼痛加剧,他情不自禁地嘶气。
  这座哭洞,灵气旺盛得比矿场还要汹涌,仿若这间黑洞便是由灵气编织而成的牢笼。
  越是修为精炼的仙者,灵脉的疼痛越是清晰,无异于剔骨割肉。
  痛贯心膂。
  祝千龄紧张兮兮地护着贾想,粗略地扫视着周遭环境,眼前的空间狭窄阴湿,只有一条幽暗小道。
  小道两侧石壁可见被人开凿的痕迹,翻出内里崎岖的石块,灵石与山岩混为一体,散发着淡淡幽光,依稀可见脚底路况。
  祝千龄面无表情地将尘泥中裸露的白骨扫进灰尘中,搀扶着贾想,奈何体内五脏六腑的痛楚卷席重来,体温又在逐步上升。
  “居然是你们。”白乡明颇有些惊愕,整个人透着一股灰败的颓气。
  他在坠落时护住了莫得,虽有仙体护身,但白乡明学艺不精,仍然受了不轻的伤,谈话间,他身上行将就木的死人气越发浓重了。
  但相比他怀中圈着的莫得,他的情况好得不能再好了。
  莫得的腿伤尚未得到妥善处理,全身上下又添了不少新伤,他是凡人,就算生出了三头六臂,终归属于肉/体凡胎,且年岁已迟,体能逐渐丧失。
  这一遭下来,他如今还能保持清醒,属实不易。
  又或是说,回光返照。
  白乡明作为医师,最为熟悉莫得此刻的状态,他只是平静地为莫得整理衣服上的褶皱,随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把他背到身后。
  “这条矿道,当年开凿也有我的参与,”白乡明一瘸一拐地背着莫得,走进矿道,“随我来吧,我知道怎么走出哭洞。”
  贾想痛得视线模糊,但他的触觉更先一步地占据了他的思维。
  他握住祝千龄的手,关切道:“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又烧起来了?”
  祝千龄不答,白乡明便开口解释:“我施的针不过只是是缓解他的症状,过了这么一段时辰,针效散去是正常的。”
  此刻时机不对频,贾想不能妄然让白乡明救治祝千龄,只能忍着疼,将灵气引入本就痉挛的灵脉中,再为祝千龄输送,试图拉住那股吞噬生机的荒芜。
  贾想额角渗出冷汗,手指深深掐入自己的大腿肉,用外伤缓解内伤。
  灵脉灼烧的痛楚与祝千龄滚烫的体温交织缠绕,恍惚间,贾想竟分不清哪股热流更令人煎熬。
  贾想只能与祝千龄相互搀扶着往前走,他总觉得他们二人的姿势实在是过于诡异。
  眼前,白乡明的背影佝偻而下,莫得的身体颤抖着,双眼一睁不睁地盯着白乡明的脖颈。
  见状,贾想悟了。
  若是道,白乡明与莫得之间的姿容是中年档夫妻常有,那他和祝千龄之间的姿势,便像极了暮年迟光的老夫老妻。
  两老口子相互搀扶着,在休闲小区散步,活动筋骨。
  贾想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胳膊上浮起鸡皮疙瘩,他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那个极具喜感的画面驱逐。
  恰好撞上祝千龄觑着他的双眸,其中的担忧不似做伪,但除却这份关切,还有几分贾想看不懂的情绪。
  似乎是生无可恋。
  隧道七拐八拐,仿佛走不到尽头,祝千龄呼出的气团却越发滚烫。
  时不我待,贾想张了张嘴。
  莫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打断了贾想想要开口的话头。
  “我记得这儿呢。”莫得半瞌着眼,声音轻飘飘的。
  他枯槁的手指点了点石壁,拂过一道深及寸许的沟壑。
  “当年你和父亲在这里发现了第一块灵晶。”
  白乡明生硬地扯着嘴角,试图扯出一个笑,但失败了。
  “我记得,你那时才不过十来岁,看着安静,其实喜欢到处撒野,”白乡明的嗓音干涩,“这儿还是你发现不对劲的。”
  白乡明温柔地说出一句毛骨悚然的话:“我们一会儿去看看你的父亲还在不在。”
  莫得却摇了摇头:“人死如灯灭,不必再挂怀。”
  他浑浊的眼珠转向贾想,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他们比我更需要你。"
  白乡明的脚步微顿。
  “不是他们的话,我早就沦落为恶狼的食中餐。”莫得解释着,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白乡明沉默不语,打见面时,他那扯起嘴皮子便能怼天怼地的架势消散,露出他原本深沉苦闷的底色。
  疼痛侵蚀了贾想的五感,他还一边使着灵力,去支撑器官衰败的祝千龄,更是疼得贾想萌生了一种殡天的错觉。
  良久,贾想听见白乡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听你的。”
  白乡明的口吻越发迷离。
  “我听你的。”
  说完这句话,莫得便不出声了,或许他还想说些什么的,只是说不出来了。
  饶是五感迟钝的贾想也意识到,白乡明背上的莫得,已经死去了。
  哭洞隧道弯道众多,一不小心便会迷失方向,好在白乡明作为开凿者,路线熟悉。
  他背着莫得的尸体,步履未停,还加快了许多,半刻钟后,白乡明在一面墙前停了下来。
  这面墙不同于其它山岩石壁,它干净整洁,凸起的石块上没有附生灵石,却是因这点普通,让它在哭洞中显得尤其怪异。
  贾想的灵脉不如最初那边疼痛,转而化为点点刺痛,有如针扎,意识亦清明了不少。
  也恰是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摁着祝千龄脉象灌输的灵力压根没落到实处。
  祝千龄把自己腕骨处的灵脉碾断了。
  灵力全都流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