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灵力丰厚,丰厚得教人经脉打疼。
  就如同灵潮,灵力挤压堆积到一定阈值,便会爆发反噬。
  贾想忍着筋骨的钝痛,风雪更大了,呼出的白雾瞬间被北风撕碎。
  冷冽、粗粝,每个人脸上如出一辙的麻木。
  官兵带着他们走向一处矮小的房屋前,指道:“这座庙就是你们的住所了。”
  若非他说此屋舍是寺庙,贾想看不出半分寺庙的踪迹。
  倒是有高歌一曲《为茅屋冬风所破歌》的欲望。
  寺庙空间很宽阔,然而地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草席,上面还躺着几名受了伤的病患,痛苦地呻吟着。
  北川的寺庙道观不供神仙,供的是北川闻人王室的第一任皇帝,亦是当年封印魔窟的主力之一。
  她身披盔甲,两手搭剑,神情肃穆地直视前方。
  历经岁月风霜,雕像纹路斑驳,看着摇摇欲坠。
  “这些人怎么回事?”官兵指着地上翻来覆去的病人。
  管理员是一名矮小瘦弱的老头,但灵海已开,仙者也。
  他挑着稀疏的眉:“下了洞,就这样了。”
  官兵于心不忍:“怎么能让他们下哭洞,这些……”
  “上头刚刚下达的旨令,”老头打断官兵,不耐烦地摆着手,“这十九年来半颗灵晶都没挖到,那位劳什子贵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让他们全都下哭洞去。”
  官兵沉默不语,躺在地上哀嚎的男人听见对话,咬牙切齿道:“该死的王族。”
  老头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不做搭理。
  “这些人怎么回事?不肯交灵晶?”
  官兵摇头:“交了,老早就交了。”
  “嗐!灵晶交了,又不意味着交得来税金!”另一位官兵唉声叹气,他怜悯地扫视着那一群老弱妇孺。
  老头深深地看了眼掉漆的雕像:“行了,这天多变,你们快点走吧。”
  官兵挠头道:“我想打些不冻泉水。”
  贾想扶着祝千龄缩在人影中,听见不冻泉水一词,把脖颈微微伸长。
  “动作快些,那几个扒皮差不多也要回来了。”
  官兵与矿场的管理者交接完,趁着风雪未狂,急匆匆地离去。
  管理者老头并未搭理新来的难民,而是架起一方屏障,慢悠悠地往矿场方向走去。
  天助我也!
  贾想左顾右盼,其余人只顾着自己眼前事,便拉着祝千龄,转身出了破屋。
  不冻泉并不难找,不过身处在灵矿之中,灵力指向多少不准确,又恐碰上去打水的官兵,贾想与祝千龄二人只能亦步亦趋地缀在官兵身后。
  官兵们窃窃私语,他们出身围镇,共情乡里,却因灵海微开被招,听命于朝廷,其中辛酸难以与人述说。
  未及半刻钟,不冻泉便在寥寥雪原间出现了。
  不冻泉,顾名思义,得了灵矿滋养,泉水常年不凝冰,水性清冽,兼之活水,灵力驻留适当。
  贾想与祝千龄躲在石壁后,见官兵舀完水,抬头望天色,雨雪霏霏。
  “等不及了。”一名官兵眯着眼。
  “时也命也,这次不知是谁不交灵晶被送到哭洞里。”
  “九死一生啊!”心肠最软的官兵塞上瓶塞,起身哀叹,“哭洞就是吃人洞,能出来已是万幸,走吧,走吧。”
  一行人无可奈何地面面相觑,无助感萦绕心间,但天色不待人,他们匆匆地原路返回。
  这就便宜了贾想。
  他用手盛起一捧泉水,灵力随着他的指引滑入灵脉间。
  既然这些人在此毫不避讳地取纳灵泉,此处的检测符篆定然失效,贾想肆意地吸纳着灵力,体温逐渐回暖,他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千龄,过来,饮下泉水。”
  祝千龄蹲在他面前,却没伸手去掬泉水,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贾想,慢慢凑近。
  眼前的人越靠越近,鼻尖与他的脸颊越拉越亲密。
  贾想不动声色地蹙眉,觉得祝千龄被抹去色彩的双眸晦涩难懂,令他浑身不自在,想要把头别开。
  哪料,祝千龄止住了动作,呼出一团模糊的白雾,被二人的对视晕染而开。
  随后,他低头,唇珠触碰被手心传染了些许暖意的泉水。
  慢慢的,浅浅的。
  他探出舌尖。
  掌心的触感似是被泉水麻痹了,直到祝千龄整张脸窝在他双掌之间,贾想才后知后觉地缓缓睁大双眼。
  泉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方小坑。
  祝千龄淡淡地扫了眼水坑,撩起眼睑,乌黑无质的双眸凝视着贾想。
  小女孩的话与贾想的解释交织旋转,萦绕在他的耳边。
  “他们是夫妻哦。”
  “你和这个哥哥是不是和白叔他们一样呀?”
  祝千龄盯着贾想呆滞的脸,喉结有力滚动,将口中的泉水咽了下去。
  咕咚——
  贾想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看了看面前的祝千龄,难以置信。
  他的手多脏啊!怎么会有人喜欢喝洗手水?
  贾想反思自己,痛心疾首,决心给祝千龄科普一番。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尖锐声。
  “姓白的,前面就是哭洞,你也不想自己和相好死无葬身之地吧!”
  贾想拉过祝千龄,极速地空纸画符,隐去二人的身影。
  只听那尖嗓子道——
  “还不快说,刚刚什么人在你那儿!”
  第44章
  乍一听这道尖细的声线, 那张贼眉鼠眼的嘴脸便浮现在眼前,贾想不曾想,白乡明与莫得竟是被押送至此。
  交不起押金的人就将之扫地出门, 送到矿场当免费劳动力, 不肯交出晶石的人便拉扯到哭洞中自生自灭。
  而这些指示,大概率就是那个冒牌货顶着他的名讳招摇撞骗的。
  起义军就是在围镇掀起了第一支反抗旗帜,依照围镇如今的情形,不排除有这位冒牌货在暗中运作。
  闻人想死得更冤了。
  荒废寺庙中卧地呻吟的伤残,矿场中穿梭的灰白身影, 朱红大门前被矮化的重重人影, 这些场景在白茫茫中一帧一帧地播放着, 贾想攥紧拳头, 说不清楚心中那一抹异样的情绪。
  他能做些什么呢?
  若是贾想阐明身份,揭开冒牌货的虚伪做法,他能平众怒吗?
  只怕是会被躲在暗处试图抹除他的势力揪住,陷入真正的九死一生罢。
  贾想按下心口起伏的情绪,将手贴在胸口, 医包有些瘪,他回忆起白乡明对他的临行嘱咐, 有了判决。
  当前还是离开围镇前往涅门最为重要,祝千龄还需行医针灸,兼之伴饮不冻泉水, 然而坐居官府的冒牌货仍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威胁,他在白乡明处诊断的行为在此处似是违纪的, 且已然暴露,再去医馆不现实。
  若是,他能让白乡明暂时留在身侧, 居于矿场中为祝千龄针灸,又能轻易取得不冻泉水,岂不美哉?
  贾想决心待那三人离去后,就把丢在哭洞中的白乡明与莫得捞出来。
  灵矿落山,不冻泉傍山,再往前走去便是无垠雪原,旭阳东升,雪地铺上一层浓郁的橙红,看不出有一块区域可被称为哭洞。
  贾想恐再耽搁下去会撞见来者,便拉过祝千龄,退回方才隐身的位置,借着雪岩遮挡探出半颗脑袋。
  余光瞥见祝千龄湿润的红唇,贾想急速地眨了一下眼,怪异感攀爬上他的脊柱,他极为不自在地别过头,不去看祝千龄,装作很忙碌地观望来人。
  莫得似是被三人虐打过,白乡明支起他半边身子,踉踉跄跄地被三人围在中央,推搡着往前走去。
  他恨恨地瞪着前路,那双细长的上挑眼显得很是凶戾,偏生他长得斯文,这一番神情里忍辱负重的意味糊成了一张面具,焊死在白乡明的气场中。
  屈辱。
  无奈。
  贾想手指摩挲着,却发现了这一行人的不对劲,他定睛一看。
  且慢。
  五人推推搡搡间,无视了面前汩汩流动的不冻泉,他们顺着泉水,踩着霜雪,朝着稀疏山石的方向行来。
  不会那么倒霉吧?
  贾想不由得后退了小半步,猛地将头缩回。
  就他躲着的这块小小山石,往前走既不是矿场亦不是城镇,而是一瓣孤峭的悬崖,寸草不生。
  难道所谓的哭洞就在他藏身之处旁的这座崖下?
  贾想听见身后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心下闪过无数应对方案,却都被他一一否决。
  蓦然,身侧沉默不语的祝千龄轻轻拉扯着他的袖口。
  贾想回眸,只见祝千龄指着通往矿场的偏僻小道,这条小道还是贾想自己摸索着开辟出来的——道上只是积雪,无草本亦无活物。
  祝千龄指尖朝着一块厚实的雪盖,雪盖周遭立着大大小的山石,自身亦是一块碎石,它身形倾斜,故而不同于其他的雪满头,而是浑身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