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围镇暴露身份极不明智,若是恰好赶上起义的点,他的头颅就要落在萧敖手中,为他人一路披荆斩棘。
  而官吏的说辞亦耐人寻味,说不定闻人想之死就是这群狐假虎威的官吏惹出来的。
  贾想谨慎地贴在深巷探路,那一间打铁铺子坐落得太偏,在屋檐上凌空几步,所阅之地都是弯弯绕绕的曲道,离大街还有一段距离。
  当务之急,还是将祝千龄的症状解决。
  他需得离了巷,绕开官吏,打探不冻泉之路,随后找一间宿房住下。
  巷道弯弯绕绕,收税的官吏不止三名,四下皆是铁门被敲动的声响,贾想闻风而动,东躲西藏。
  不知过了多久,飘雪骤紧,北风掠过,贾想走出逼仄小道,顿觉呼吸通常了不少。
  大街荒凉,飞雪漫天,然而雪地中可见数道人影。
  他们在雪中站立着,矮小依偎着高大,然而那被靠着的人影亦不见得宽阔有力,这群人沉默地树在原地,被空阔的雪地挤压成一道道瘦长的黑线。
  光是看着,厚重窒息感扑面而来,压得贾想心绪纷乱。
  祝千龄瞧见眼前这等奇异的景象,默不作声,揽住贾想的双臂收缩。
  他一路上被贾想抱来抱去已然适应了,起初还会暗自羞红耳根,现下已然自如,安然地瘫软在贾想温热的臂弯中,心底滋生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祝千龄淡漠地注视着风雪中的那群雕像,他们呆呆地仰头,望着面前的府门。
  贾想这才惊觉他们竟是一路探到了官府处——围镇虽说是地方偏镇,但巧在位置上乘,官府门面不输州府,即便安在杂乱一角,一排横立的白墙黑瓦很是庄严。
  那群人拖家带口,什么行当也没拿,只是沉默地望着官府的牌匾,上书四字,雪太密了,贾想看不清,只隐约猜得中“大德”二字。
  风声呼啸,贾想护着祝千龄,侧身躲在巷口,躲避风雪。
  忽而,一条红黑相间的线一曲,雪地沉闷响动,一声悲戚呐喊响彻四方。
  “姚大人——”
  那声音过于凄厉,贾想一时分不清是男是女。
  雪越发急促,落脚处尚未有着落,贾想深知此刻应当尽快寻找住处,但他还是被这一道尖锐的喊声钉在了原地。
  “您三十二年前,对我们说,围镇发现了灵矿。”
  贾想垂眸,耳畔的喊声单薄,其中饱含的意味又让他动弹不得。
  “您说,灵矿乃天赐之物,只要我们用双手将它重现天日,沐浴光彩,我们便不再低仙一等,低人一等——”
  嘶哑的摩擦声划破呐喊,府门被打开,几道鲜红身影随风鼓动。
  贾想看清了呐喊之人的身影,她是一位妇人,声嘶力竭,双眼却是空洞的。
  她木然地瞪视着门口处的身影,身侧低垂的头颅也缓缓抬起,一双双漆黑的眼瞳穿透白雪,明明直视着前方,却如漩涡般把阴影处的贾想神魂勾了进去。
  那里头有比灵潮还要凶猛的存在。
  “您说,我们不会再饥饿,不会再挨冻,不会再被人践踏,那个时候 ,我们所有人都坚信不疑。”
  “三十二年,我们把血与年岁种在灵矿上,长出一颗颗晶石。”
  妇女哑然道:“那些晶石,都在哪儿呢?”
  贾想心身俱震,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名妇女,原著中关于起义的片段纷飞,掠过他的脑海。
  以往轻巧的文字,此刻尤其钝重。
  “我们的命,在哪儿呢?”
  祝千龄若有所感地抬眸,贾想嘴唇颤抖着,心声死如寒夜。
  他伸出手,触碰着贾想的脸颊,寒冬中一点温度都是灼热的,贾想被烫得回神。
  贾想抱紧他,声音被风雪吞没,可祝千龄仍然听得清其中的无措茫然。
  “我们先去躲雪吧。”贾想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走。
  白茫茫中,艳红长线微晃。
  “大胆刁民,冒犯官府,惊动贵座,杖罚三十,拖走。”
  贾想的脚步止住了。
  第42章
  雪飞云起, 官兵持着长矛,从长阶滑下,打散了人群。
  呐喊的人没有挣扎, 他们只是扎在雪中, 或是雪太深,亦或是双腿踩得太紧,那些官兵推搡着,竟推不动他们半步。
  他们腰部被长矛夹着,却不曾低头直视腰间锐利, 仍是用一双双空洞的眼, 直直地凝视着长阶上的红影。
  贾想垂眸, 松了手, 将祝千龄挡在小道中,将一路上偷偷吸纳的灵力灌输到祝千龄体内,为他驱散寒冷。
  “你在此地等我片刻。”
  祝千龄不作声,只是攥着贾想的衣袖,抬首与贾想的眸光对撞。
  平日淡然浅薄的黑眸中, 生起两簇暖光,很微弱, 但韧性死死捆绑着瞳孔。
  再如何八荒不乱,再如何千算万算,肉身里还是那个正直的陌生灵魂。
  祝千龄松了力道。
  红影冷哼一声, 官兵得令,手中凝起灵力, 便要就地对平民做势。
  贾想别身,一脚迈出小道。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红影后走出一条纤长的蓝色身影,他抬着手, 隔开官兵。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有些雌雄莫辨:“这些是什么人?”
  红影毕恭毕敬地弯着腰,笑盈盈道:“不过是一些游手好闲交不起税金的荒民,无关紧要,外头雪猛,殿下还是先回屋里去吧!”
  殿下?贾想眉尾轻挑。
  北川境内除了他,还有谁能被尊称为殿下?此人何方神圣?
  不明情形,贾想恐打草惊蛇,收回脚步,缓缓将身躯往墙后缩。
  蓝影轻笑:“交不起税金?那为何来官府闹呢?官府又不能帮你们。”
  一名被长矛架着的男人嗤笑一声,他在雪里待了太久,肺腑结了冰,声线同天色一般昏暗。
  “那你就要好好问问姚大人,我们为何交不起税金?”
  被称为姚大人的红影恼羞成怒地低吼道:“大胆!你可知这位是何人?休得无礼!”
  最先说话的妇女冷笑着,手臂青筋凸起,她贴着身侧孩童的肩膀,不顾横在腰侧的刀锋,梗着脖颈,瞪着前方数条身影。
  “什么人?哈,不就是公子想吗!我又不是你们北川人,我对他敬什么敬?”
  姚大人被这声辱骂吓得连忙朝蓝影弯腰致歉:“闻人殿下,这些荒民自小在矿场生长,没读过什么圣贤经书,粗鄙惯了,口出狂言,还望殿下莫要置之于心!”
  现场骇然的人不止姚大人,还有缩回阴影处的贾想。
  他睁大双眼,灵力游于瞳孔中,穿透纤纤雪影,窥见了朱红大门前的人。
  蓝影百无聊赖地撩着肩侧散落的银发,他面带揶揄,眼神轻点虚空,似与贾想视线对撞,又漫不经心地错开。
  只是一瞬,贾想便收回眼神,冰天雪地中,他被惊出一身冷汗。
  银发银眸,五官熟悉却陌生。
  贾想颤着手,抚摸脸颊,一路上他为祝千龄输送灵力取暖,手被冻得生疼,还没摸出个所以然,把自己的鸡皮疙瘩戳得更起劲了。
  那道蓝影,分明长着一张闻人想的脸。
  易容?
  不可能。
  贾想虽是匆匆一瞥,但他六年磨一剑,对灵力的波动万分熟稔,他保证蓝影的面容没有易容的痕迹。
  沉寂已久的系统被贾想慌忙地扒拉出来,急切地叩问道:【系统,出来,这是怎么回事?闻人想有兄弟吗?】
  一阵滋啦电流声后,系统一板一眼地回答:【闻人想为北川现任女皇闻人曲的独子。】
  得到此回答,贾想的忧心不轻反重,从进入北川启始所遇的种种意外瞬间凝聚成线,直指面前高高在上端着的冒牌货。
  但此时现身并非上策,且看此冒牌货要对难民做出什么举动,他好决定下一步。
  更何况,祝千龄的病情实在不能再拖延,风雪迷人,还是尽快寻找到不冻泉水为好。
  冒牌货摆手,道:“围镇的事本宫有所耳闻,围镇的灵矿盛产灵晶,但矿工贪心渐起,盗窃贩卖,不料事情败露,故而围镇的税金里,还包含着债款,是否?”
  妇女恨恨道:“哪儿来的盗窃贩卖,我们的房屋都抵押了,你们还……”
  “那你说说灵晶去哪儿了?”姚大人打断妇女的话头,厉声呵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家家户户都有一套灵晶打造而成的物什。”
  一番质问,妇女竟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声。
  贾想的手搭在胸口上,针包硌着他的掌心,隔着层层布料,他却觉得细长医针穿破了所有屏障,针尖深深地扎进他的心脏。
  麻木与痛苦交织着,一股不明所以的情绪折磨着贾想的心口,他有一种魂游天外的错觉。
  耳畔,冒牌货轻蔑的声音再度响起:“既然如此,又为何一副含冤带屈的模样,实在不该。”
  “杖打三十太轻了,不若换做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