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熊少卿垂眸任柳寒月别簪,余光瞥见镜中女子眼下的青黑,喉间滚过“回去睡”的话,却在触及她指尖的温度时,转成了:“簪子太重。”
  “重的是心意。”柳寒月替她拨开发丝,看金步摇在晨光里晃出碎光,恰好落在她锁骨处的旧疤上,“这样你每走一步,我都能听见声音。”
  熊少卿忽然握住柳寒月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听这里,比步摇清楚。”
  柳寒月的脸忽然烧起来,臀上的钝痛混着这句话在小腹炸开。她想起昨夜这人抵着她腰际低笑 “猫崽的腰窝比东宫池塘里的芙蕖还软”,耳尖顿时红得要滴血。
  在赶往西城门的路上,柳寒月柔肠百转。
  此时巡防营已整装待发。柳寒月趁熊少卿不备,猛地拽住大氅系带,将人拉向自己。
  柔软的唇瓣撞上冷硬的铠甲,却在熊少卿低头的瞬间,化作绕指柔。
  远处传来黄宇的口哨声,徐菁的咳嗽声,还有小金扒拉城门的爪子响,却都被她吞进这深吻里,混着未说出口的 “平安”与“归期”。
  “寒月!”熊少卿低笑出声,耳尖红得像枫叶,“西城门的风要把你裙子吹掀了。”
  “掀就掀。”柳寒月仰头望着熊少卿,看晨露在她睫毛上凝成细珠,“反正你铠甲下的疤,我都摸过。”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轻咳。熊少卿无奈摇头,却在转身时,悄悄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回去睡,我骑出十里就能听见你打哈欠。”
  柳寒月攥住熊少卿的手,触到掌心的薄茧,却在昨夜替她揉腰时,比棉花还轻。
  小金忽然咬住柳寒月的裙角,往熊少卿的战马旁拖,惹得柳寒月轻笑。
  熊少卿翻身上马,小金早已熟练地跳上马鞍,爪子搭在她肩头。
  “若敢负我……”她仰起脸,双眸隐隐泛起薄雾。
  “不敢。”熊少卿俯身,指尖掠过她唇畔,声音压得极低,“负谁都不敢负我的猫崽。”
  战马嘶鸣,柳寒月看见君霄二人已在街角等候。
  熊少卿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金步摇的明珠晃出弧线,像她此刻破碎又固执的目光。
  “一路顺风!”柳寒月的声音被风扯碎,却看见熊少卿在马上转身,右手按在胸口,那里藏着她昨夜塞的芙蕖花瓣,还有半块没吃完的梅子糖。
  小金忽然站起来,冲柳寒月摇晃尾巴,项圈上的铜铃发出清越的响。
  柳寒月望着一人一熊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直到再也看不见。
  此时,芙蕖现身,柳寒月正色道:“去吧,务必保护好少卿,暗卫暂由玲珑接管,你可安心。”
  芙蕖点头称是,瞬间闪身离去。
  “回宫。”柳寒月轻声吩咐,臀上的钝痛忽然成了甜蜜的负担。粉荷替她披上熊少卿送的玄色披风,上面的勾芒图腾在风里舒展,像那人此刻在她心底铺开的,万里山河的承诺。
  此去经年,愿卿凯旋。
  而她会守着这一城芙蕖,一园月光,还有大婚日结发香囊里更坚韧的情丝,等她的熊崽,踩着漫天星光,归来。
  一夜未眠,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回到东宫后,柳寒月再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倒在床上,沉沉地入睡。
  昨日的消耗实在太大,再加上通宵未眠,她几乎是一沾枕头便陷入梦乡。
  月悬中天,柳寒月猛地从榻上坐起,锦被滑落露出昨夜被揉皱的芙蕖纹。太傅银白的胡须、策论课案几的檀木香,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转,她竟错过了课业。
  腹中突然传来的肠鸣声打断思绪,柳寒月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唤来青莲。青瓷碗里的莲子粥还冒着热气,柳寒月刚喝两口,门外便传来小黄门急促的脚步声。
  金銮殿的鎏金烛台映得叶瑾瑜的凤袍泛着冷光,柳寒月刚踏过门槛,便听见一声厉喝:“跪下!”
  柳寒月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寒意顺着裙裾往上爬,她垂眸盯着母皇袍角的金线游龙,突然想起幼时被罚跪,总会有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背。
  “皇太女当得清闲!”叶瑾瑜将奏折甩在案上,朱砂批注溅在她脚边,“让太傅枯坐三个时辰,你可知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
  柳寒月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声音闷在袖间:“儿臣知错,愿受责罚。”
  叶瑾瑜神色冷肃,挥了挥衣袖,沉声道:“二十笞杖,让你记住身为皇太女的责任!”
  话落,执刑女官的笞杖已破空而来。
  第一下落在臀上时,昨夜的旧伤突然泛起灼痛。柳寒月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二十记笞杖如鼓点,在寂静的殿内回响。
  汗水浸透中衣,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她却在朦胧间想起熊少卿,那人胸口旁的伤痕,是替她挡下刺客时留下的。
  “记住今日。”叶瑾瑜的声音终于软了三分,“明日卯时三刻,我要看到你站在太傅书房。”
  柳寒月忍着痛,勉强点了点头,“儿臣谨记母皇教诲。”
  叶瑾瑜挥挥手,命宫人将柳寒月抬回东宫。柳寒月趴在软垫上,粉荷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
  药膏的清凉混着苦香渗进伤口,柳寒月盯着窗棂间漏进的月光轻笑:“女官下手有分寸,不过是皮肉伤。”
  “太女殿下这是何苦……”粉荷的指尖发颤,“陛下从前连重话都舍不得说。”
  柳寒月望着帐顶晃动的芙蕖纹样,想起熊少卿出征前替她系披风的模样:“她及笄之日家破人亡,在重重围剿中逃生。到舒国也数次涉险,甚至命悬一线。”
  柳寒月转头时,眼角还凝着未干的泪,却笑得温柔:“我这点疼,怎比得上她万分之一。”
  粉荷替她掖好薄毯,打趣道:“才分开一日,殿下就开始念着太女妃了?”
  “何止一日。”柳寒月将脸埋进带着熊少卿气息的枕巾,声音闷闷的,“等明日天一亮,我便要把策论课补上。”
  她攥紧枕畔的熊少卿亲手绣的香囊,“待她凯旋,我要让她看见,她守护的人,也能独当一面。”
  明安城,驿馆。
  夜色渐深,四周一片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轻轻拂过窗棂,带来一丝凉意。
  熊少卿攥着柳寒月送的香囊发呆。油灯将绣着的小金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火焰跳动,像极了那小家伙扒拉她靴尖的模样。
  掌心忽然一暖,小金的熊掌覆在香囊上,爪子肉垫的纹路蹭过她虎口的旧疤。她抬头看它,圆眼睛在黑暗中像两颗浸了蜜的琥珀,鼻尖还沾着半粒没舔干净的梅子干。
  “贪吃鬼。”她捏了捏它的耳朵,换来一声委屈的呜咽。小金却顺势拱进她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蹭过香囊上的芙蕖纹,尾巴扫得床榻吱呀响。
  熊少卿望着帐顶晃动的光影,想起临行前柳寒月替她别金步摇的模样,那人眼下青黑,指尖却稳得像在刻传世玉器。
  她低头擂了擂小金的额头,嗅到它毛发里残留的玉树琼花香,是柳寒月常用的香粉味。
  “她今日该在听政了。”熊少卿对着空气低语,指尖抚过香囊边缘的金线,那是柳寒月精心绣的,“若敢偷懒……”
  小金忽然发出呼噜声,爪子按住她手腕,像在阻止她继续想下去。
  熊少卿笑了,笑声震得它耳朵直抖。她将小金抱紧,感受着那团温热的重量,忽然想起东宫浴池的水汽,柳寒月趴在她肩头说“虞国的冬天要给小金缝件披风”。
  油灯芯突然爆响,溅出的火星差点烧到香囊。熊少卿猛地抬手护住,却被小金抢先一步用熊掌拍灭。小家伙抬头看她,眼神亮晶晶的,像在邀功。
  “倒是比我机灵。”她刮了刮它的鼻子,看它得意地晃尾巴,便从包裹里拿出一块肉脯。
  小金连忙衔过,大口咀嚼。
  熊少卿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模糊的月光,想起柳寒月说“虞国的月亮比舒国圆”。
  她忽然轻笑出声,声音混着夜风散进黑暗:“圆又如何,缺了我的猫崽,总差些味道。”
  油灯终于熄灭,熊少卿躺下。黑暗中,小金的尾巴卷住她手腕,像根温暖的绳子,将她拴在这方小小的、有柳寒月气息的天地里。
  此夜漫长,却因怀里这团毛茸茸的温暖,不再冰冷难熬。
  十日后,熊少卿一行人终于抵达玄冰营。
  “熊营长。”林京墨行军礼,目光在她肩甲新增的芙蕖图腾上停留半刻,“玄冰营五千精锐已按旨集结。”
  熊少卿颔首还礼,指尖轻叩旨意封蜡:“有劳林营长。”语气平静,却在尾音处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熟稔。
  林京墨接过旨意展开,黄绢上“听熊少卿调遣”几字赫然在目。
  曾经,眼前人还是她麾下献策的小队长,如今不仅做了巡防营营长,还成了太女妃。她压下心头感慨,将旨意递还:“精锐已在校场待命,何时启程?”
  “明日卯时。”
  队列里传来窃窃私语,熊少卿目光扫过,见几个女兵正盯着她腰间的小金绣囊。她上前两步,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队列瞬间肃静,唯有旌旗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