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元前五世纪的陶罐彩绘上,长着羽翼的神明手持火焰长鞭,脚下跪着哀求的凡人。那冷漠的面容与她熟知的厄洛斯判若两人。考古学家在注释中写道:“在古希腊时期,爱神同时司掌因爱生恨的报复,其神龛常与复仇女神涅墨西斯并列。”
  她突然想起现代某个雨夜,alex在暗房冲洗照片时随口说过的话:“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摄影师吗?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摄影师和爱神一样既能赐予永恒的美,也能将人最不堪的瞬间定格。”
  当时她只当是艺术家的矫情,现在想来浑身发冷。
  侍女送来的银盘中,石榴籽渗出鲜血般的汁液。普绪克盯着那些晶莹的红色颗粒,想起论文中记载的祭祀仪式:向厄洛斯献祭的罪犯,需亲手碾碎石榴,将汁液涂抹在神像的箭尖上。
  “他会让亵渎爱情之人......”文献中的字句在脑海中闪烁,“在渴望中腐烂,就像枝头无人采摘的果实。”
  窗外的雷声忽然变得具体,仿佛千万个悔恨的灵魂在哀嚎。普绪克攥紧了床幔,终于明白为何这次的厄洛斯如此不同。她面对的不仅是失去记忆的神明,更是被阿波罗刻意唤醒的、最原始的复仇化身。
  青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锁骨处的金纹如锁链般蔓延。这具身体里跳动的不再只是现代女孩的灵魂,还有被强行植入的、古希腊公主的恐惧。两种记忆在血管里厮杀,她分不清哪份战栗属于自己。
  是为任务失败的担忧,还是对真正“惩戒之神”的本能畏惧?
  “但论文最后说......”她突然抓住一线希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那位牛津教授用铅笔标注的边注浮现眼前:“值得注意的是,在罗德岛出土的‘爱神忏悔碑’上,厄洛斯自述‘每执行一次惩戒,神格便缺损一分’。”
  雨点敲打玻璃,水痕扭曲了窗外地一景一物。
  普绪克终于懂了阿波罗的算计,他不惜神力一次又一次地轮回,不仅要她伤害厄洛斯,更要借她之手,将本就残缺的神明彻底推入深渊。
  夜幕降临得比预想中更快。
  普绪克穿着素白长袍走向西塔楼,塔楼顶端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将整个空间染成银色。
  厄洛斯背对着她站在窗前,银色羽翼完全展开,几乎遮蔽了半个天幕。听到脚步声,他微微侧头,阴影中的侧脸线条锋利如刀。
  “知道为什么选这里吗?”他的声音裹挟着雷鸣,“从这里能看到德尔斐的全貌。”
  普绪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差点惊叫出声!普绪克的母国正在电闪雷鸣中燃烧,阿波罗神庙的金顶轰然倒塌。
  “怎么会这样?”
  “违逆神谕的代价,”厄洛斯终于转身,满脸都是惩戒之神的冰冷,“你父亲拒绝献祭最爱的女儿。”
  普绪克双腿发软。
  这和前世完全不同!当时厄洛斯明明温柔地接纳了她!
  “你以为我会相信?”她突然冲口而出,“爱神从不会直接降灾!”
  厄洛斯的羽翼猛地张开,掀起的气流吹灭了所有蜡烛。下一秒,她已被按在玻璃窗户上,眼睛泛着非人的金光。
  “你对我很了解?”他掐住她下巴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小公主,你是不是忘了......”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的脸,普绪克差点尖叫起来。这不是记忆中那张俊美的容颜,而是布满灼伤疤痕的可怖面孔,就像被太阳火焰舔舐过的蜡像。
  “我确实是个怪物。”
  普绪克的眼泪终于落下。
  这不是那个深爱着她的厄洛斯,甚至不是完整的神明,而是被某种诅咒侵蚀的扭曲存在。她颤抖着伸手触碰那些伤疤,却在即将接触时被狠狠甩开。
  “怕了?”厄洛斯冷笑,“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月亮完全被乌云吞噬的刹那,普绪克做了一件连自己都没想到的事。
  她踮起脚,吻在了那些狰狞的伤疤上。
  厄洛斯僵住了,他的皮肤散发着烈火与灰烬的味道,与记忆中阳光般的气息截然不同。但当她闭眼贴近他颈动脉时,竟感受到了同样急促的脉搏。
  “我不怕,”她轻声说,嘴唇被疤痕磨得生疼,“但您在害怕......害怕我知道您为何受伤。”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粗暴地推到月光下。厄洛斯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谁派你来的?阿波罗?”
  普绪克突然明白了,那些伤疤,还有熊熊烈火燃烧着的德尔斐,统统都是幻象。厄洛斯分明是在考验她。
  “如果我说......”她缓缓拉开衣领,露出锁骨处开始蔓延的金色纹路,“我和你一样是受害者呢?”
  厄洛斯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他伸手触碰那些纹路,却在接触的瞬间被灼伤。黑烟从他指尖升起,混着焦肉的气味。
  “太阳诅咒,”他声音中的冰冷第一次出现裂痕,“他把你当作指间随时能掐灭的飞蛾。”
  震耳欲聋的雷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整座城堡突然剧烈摇晃,在近乎窒息的黑暗中,她听到他急促的心跳与一句模糊的:
  “......终于找到你了。”
  当普绪克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铺满新鲜玫瑰的床榻上,昨夜可怖的风暴仿佛从未发生。
  难道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
  “梦?”
  第11章 chapter 11【推拉】
  厄洛斯不常出现。
  对待普绪克的态度也冷漠的不像一个丈夫。
  后的第七个夜晚,普绪克独自在城堡西翼的图书馆里翻阅古籍。这里收藏着从巴比伦到埃及的各色典籍,远比她前世探索过的更为丰富。
  烛光在她脸上跳动,将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
  “你在找什么?”
  厄洛斯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
  前世这个时候,他早已亲昵地唤她“我的爱”,而非这种冰冷的质问。
  “关于塞浦路斯玫瑰园的记载,”普绪克没有回头,手指轻抚羊皮卷轴,“传说那里有一种夜间绽放的黑玫瑰。”
  这是精心设计的回答。
  前世厄洛斯曾提过,黑玫瑰是爱神最钟爱的花种。
  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普绪克能感觉到他银翼展开时带起的微风,带着淡淡的香气。
  “为什么是黑玫瑰?”
  厄洛斯终于开口,语气中的警惕稍稍减弱。
  普绪克这才转身,仰头对上那双令她魂牵梦萦的金色眼眸,没有爱意,只有审视。这让她心脏抽痛,但她迅速将这种情绪转化为表演的养分。
  “因为......”她垂下眼帘,露出一个略带忧伤的微笑,“它们像极了被月光浸染的羽翼。”
  厄洛斯的瞳孔微微扩大,普绪克知道这个比喻有多精准。
  前世他曾在激情时刻展开双翼包裹她,银白色的羽毛在月光下确实如同黑色玫瑰般神秘。
  他声音骤然变冷:“你见过我的翅膀?”
  “没有,”普绪克迅速摇头,换上无辜的表情,“我只是......想象。毕竟所有人都说您是个怪物。”
  她故意咬了咬下唇:“但我猜,就算是怪物,也可以有美丽的特征。”
  完美的推拉。
  先给予赞美,再暗示“怪物”标签。厄洛斯明显被这种矛盾的态度搅乱了,他皱眉的样子让普绪克想起现代那些被她吊着胃口的设计师。
  “你很奇怪,”最后他得出结论,“其他新娘不是尖叫逃跑,就是试图讨好我。”
  普绪克轻轻合上书籍:“也许因为我既不怕您,也不想要什么。”
  这是谎言,但她说得无比真诚:“只是对黑玫瑰好奇而已。”
  她起身准备离开,长袍故意拂过厄洛斯的手背。在心理学上,这叫做“接触后撤”,能有效激发追逐欲。
  “等等,”厄洛斯果然叫住她,“明晚......如果你还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温室。那里有几种夜间开花植物。”
  普绪克背对着他微笑。
  第一步成功。
  “也许吧。”她轻飘飘地回答,没有给出明确承诺。
  走出图书馆,普绪克长舒一口气,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扮演这个若即若离的角色比她想象的更耗心神,尤其是面对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前世厄洛斯对她的痴迷曾让她厌烦,如今却成了求而不得的奢侈品。
  阿波罗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不错的开场,但别玩过头。我要看到实质进展。”
  普绪克示意明白,心里却翻了个白眼。阿波罗根本不懂,要让这个版本的厄洛斯爱上她,必须比前世更耐心、更狡猾。
  次日傍晚,普绪克故意没有出现在温室,她让无面侍女传话,说自己头疼早早休息了。这是“间歇性强化”,偶尔的拒绝比持续顺从更能让人上瘾。
  第九天清晨,她在花园采摘薰衣草时,一道阴影笼罩了她。
  “你失约了。”厄洛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