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这会子曹勇和高义喝多了去前头倒座房睡下了,春儿带着阿满也去房里歇下了。
  院子里只剩下谢九九和裴元,并排靠在躺椅里看着早已经不那么圆的月亮,两人中间的小桌子上摆着白天卤好的猪耳朵和花生毛豆,还有隔水温着的一壶酒,惬意得不得了。
  谢九九跟裴元说考试那几天她自己在家瞎琢磨的东西,裴元跟她说答完了题等着出考场的时候有多难熬。各说各的,却又都听得认真。
  “远舟,我之前一直以为,谢家没了我天就要塌了。”但没了谢九九的谢家,没有真的天崩地裂。
  而自己这段时间住在这个小院子里,不用想云客来的新菜,不用一笔一笔算着这个月饭庄里的开支哪里超了,下个月要从哪里再省下来。
  不用想老二还要读多久的书才能考上秀才。不用考虑到底是先给老二说个媳妇成亲,还是再等几年,等他有了功名再娶个更好的妻子回来。
  还有芝娘,十二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这几年家里也给她请了女先生读书认字,家里给她备的嫁妆在整个县城也是拿得出手的。
  偏她的性子硬得跟石头一样,除了家里人,外面知道谢家三姑娘的都说,那姑娘性子孤僻怪得很,进进出出少有个笑模样。
  这么个妹妹得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和丈夫,谢九九是一想到就发愁。
  这些事,都是谢九九曾经以为自己必须一桩桩一件件都必须安排妥当的事情。但这段时间住在这个小院子里,不用再想这些,谢九九觉得好轻松啊。
  “可我又觉得我就这么出来了,那他们怎么办,我是不是就这么扔下他们了。”
  这样的想法,从谢九九带着阿满从容县出来那一天就已经在心里生了根,不过那会儿裴元还没考试,这心思她是一丝一毫都不敢露出来。
  “他们要是撑不住,会来找你的。”
  但其实裴元又如何不知道,他想要霸占谢九九,除了喜爱之外也是知道她究竟有多好。或许有人嫌她一言堂又霸道得很,可他最清楚,谢九九为了身边的人到底耗费了多少心血。
  “分家的事是娘提出来的,我的默不作声也在一直推着你往前走。”
  裴元坦然地承认他心里那点儿摆不上台面的想法,作为入赘的女婿,裴元的身份又这么特殊。他要是说不肯分家,黄娟一定能就坡下驴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但他没有这么做。
  “所以以后你就记住,是我裴元小气,是我裴远舟心里的野望太大,带着整个谢家往前走太难太累,我不愿意。才袖手旁观看着你分了家,这事不管到什么时候,我的责任起码有一半。”
  温着的酒只剩一个底了,裴元起身给两人倒满递给妻子,谢九九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你还知道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还起码一半责任,裴郎君既这么大包大揽,如何不把这事全揽过去。”
  或许是喝多了,或许是有些话只能借着酒劲儿才能说出来。谢九九侧过身子屈膝蜷缩在躺椅里,平时人前风风火火的谢大娘子看着就那么一小团儿,背脊肩胛甚至有些单薄。
  “那不行,这种事有我的一半就得有你的一半,谁叫咱俩是夫妻。”裴远舟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他也侧过头认真看着谢九九,
  “九九你得记住,这世上只有我没了你才会天塌了。谢家没了你还是谢家,我没了你可就没有家了。”
  说完这话,裴元起身走到谢九九的躺椅前,俯身弯腰示意她把手搭上来,横抱着人进了屋里。
  一夜好眠,次日起身小院的日子又恢复如常,有些事说出来就舒服了,心里的不习惯还是得谢九九自己慢慢适应。
  而她适应的办法就是带着一家子隔三差五的出门,从逛街到赏秋从城里到城外,之后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又带着裴元和阿满把潭州城附近的寺院道观都走了一遍。
  等到九月放榜前夕,家里光是求来的各种符箓佛牌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给文曲老爷的香油钱,也早比这三个月租房的房钱多得多。
  九月初十乡试放榜,这一次早早醒了的人换成了裴元。
  一贯俗气又自持,干什么都胸中有数的裴远舟,从昨晚上起就一直粘着谢九九,谢九九走哪儿他跟到哪儿,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
  问他到底要干嘛他也不说,就这么锲而不舍的跟着,跟到最后阿满都烦她爹了。
  小人儿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又走到她娘跟前特别认真的拍拍她娘的手背,好似再说这么烦人的爹我就留给娘了,然后就扭头往屋外走。
  小孩儿从出生起就被养得很好,身子骨壮壮的连头发都比别的小孩儿更多更黑,往外走一步脑袋上扎的两个小揪揪就跟着颤一下。
  这是早上裴元给闺女扎的小辫儿,扎得一个高一个低的,阿满却满意得不得了。直到这会儿嫌她爹太烦人了,才出门去找她春姨,要重新扎辫子。
  缠了谢九九一整天,晚上又哄着谢九九做了一场又一场,直到谢九九累得连手指都懒得动了,裴元才喟叹一般趴在谢九九身侧,“信我,我这次一定能考中。”
  谢九九想说自己也没不信他啊,但实在是累得狠了,只含混着嗯了一声便彻底昏睡过去。等到第二天被裴元拉起身出去等放榜时,真真是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贡院外此时已经是人山人海,这时候想要挤进去是不可能的了,曹勇和高义想试一试差点没被人挤了半条命去。
  好在白秀才这些年经验十足,早已提前在离贡院不算远的酒楼里定下位置,裴元带着谢九九和阿满过来时,除了清早就出门过来等结果的白秀才,连沈霁都已经先一步到了。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远舟今日一定要把谢娘子带出来。来来来愿赌服输,一人一两银子,可别赖。”
  说话的是周世安,比起何云驰他跟着裴元的关系还要更亲近一步,这几年裴元在府城读书,他倒是还经常去云客来吃饭。
  再加上两家都是做买卖的,即便没有裴元的关系,谢九九跟周世安的关系也一直不错,现在云客来雅间里用的点心,都有好几样是从周家的铺子里买来的。
  “少拿我打岔,我从县城出来之前可听嫂子说了,少东家求着嫂子陪你来赴考,嫂子嫌实在路远才没来的,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裴元带着妻子孩子来赶考,这事也在考生中传开了。有人说他太怕家中的河东狮忒
  没志气,也有人觉得这个小三元被美色迷了心,肯定考不出好成绩。
  周世安拿这事来做赌局,多多少少也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在里头。谢九九干脆把他那点儿糗事也给说了出来,说得周世安起身冲着谢九九连连作揖,这才作罢。
  知道谢九九怕是要来,众人专门给她留了个靠窗的位置,抱着阿满从窗口探出去,正好能隐约看见远处人头攒动的贡院门口。
  “怎么会这么多人,考生也没这么多啊。”
  “都是来凑热闹的,还有等着放榜唱名,好来报喜讨赏的人。”
  或许是自觉这次考得不错,一贯严肃得古板得有些不近人情的白秀才,此刻瘦削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尤其阿满很少见白秀才又有些眼熟,总要抬手朝他那边打招呼,看得白秀才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扯起嘴角,正经八百地向一个三岁孩子点头回礼。
  湖广行省以南,今科的举人一共录取四十八人,虽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据说有一年总共也就录了二十八人,那才是真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千里挑一的选人。
  榜单以黄纸朱书的形式,张贴于贡院外的布告栏上。榜单按名次排,注明考生的籍贯和座位号,以防同名混淆。
  榜单贴出来之后,会有专门唱名的差役高声宣读中举人的姓名,此刻那些等着报喜讨赏的人才会赶紧往外跑,一路跑一路报喜,再往考生们扎堆的这几个酒楼来。
  考中四十八名的考生姓崔,没在众人选定的这个酒楼,谢九九就看着好几个报喜的人急匆匆地从楼下跑过去了,没多会儿就听见不远处的酒楼传来喜极而泣和众人熙熙攘攘的道喜声。
  那种热闹跟寻常热闹不一样,谢九九在云客来好几年也从未听过,那种声嘶力竭、竭尽全力的呼喊,除了喜悦之外还有几分吓人。
  怪不得以前听故事说有人中举之后疯了的,这般情绪波动有人承受不住也是正常。
  四十八、四十七……看着一个个报喜的人从楼下跑过去,谢九九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第四十名,远远的听见报喜之人口中唱到:乡试第四十名,容县的白鹤川白老爷,恭喜容县举人白鹤川白老爷高中举人,文星高照,光耀门楣……
  整个安静到有些沉闷的雅间里,才爆发出一声几乎变了调的叫好声。
  第78章
  那一声叫好是向来温吞得让人很容易就会忽略还有这么个人的何云驰喊出来的,前年裴元去府城读书没多久,白秀才就自愿从府学转回县学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