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过后去参加寿宴的人都说,那天最好看的一场戏便是书生打架。听说还有几个小戏班子把这事该成了一折戏,过些天就能上台唱了。
  有了这样的热闹,谁还记得裴元,租来的小院子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每天除了裴元书房传来的纸笔簌簌,就是阿满院子里外来回疯跑玩闹的笑声,再不然就是谢九九又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喊着让裴元出来看。
  一家子在租来的小院里,过得像是已经在此处生活了十来年。这样的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八月初九乡试第一场开考的日子。
  考生卯时初开始排队进入考场,想要早点进去轻松一些,就得早早起身。
  一贯爱睡个回笼觉的谢九九为此寅时初就醒了,轻手轻脚的下床起身,去厨房把早饭做好,又把热水和今日要穿的衣裳给裴元都准备好,才把睡梦里的人喊醒吃饭。
  “你不吃。”
  “实在太早了,我等回来再跟阿满一起吃。”
  确实太早了,裴元也吃不下什么。好在谢九九已经提前给他准备了炒米炒面和一小坛子酸黄瓜酸藕,一旁两个小竹筒里一个装着七成风干的牛肉干,一个装的是腊制的鱼块。
  牛肉干加了辣子和花椒,风干之后拿剪子剪成一指宽半指长的小块,即便是答卷的时候实在饿了,随手扔两块放在嘴里嚼着,一来扛饿二来解馋。
  腊鱼选的都是鱼腹部位,几乎没刺,有也是整根的大刺。到时候饿了把炒米炒面拿热水一冲,夹两块鱼和咸菜佐着,一顿饭也就对付过去了。
  这样的餐食都是谢九九提前问来的,装吃食的罐子也专门买了广口的,方便进考场的时候供人检查。为此,连酸黄瓜和酸藕谢九九都提前切成了一指宽的小块。
  要不然听说有些搜检不客气的兵卒,会直接上手把整块的糕点捏碎。那要是真上手把坛子里的小菜掰开检查,裴元还吃不吃了?那可太膈应人了。
  谢九九在厨房忙着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裴元就倚在厨房门口听她胡咧咧,两人越说越没谱,偏又越说越带劲儿。
  好在家里所有人包括阿满都习惯了,连同临时请来的大娘也自顾自的坐在廊下阴凉处给阿满做袜子,谁也不去管这对夫妻,他们之间的趣意,旁人实在是明白不了。
  乡试和当年县试的排场何止天差地别,自家的马车走到半道就走不动了。
  等了半天前面全是马车和人,谢九九打开马车车门站在车辕上往前面看,便回头跟拉着自己衣袖,生怕自己站不稳再从马车上摔下去的裴元说道:“前面太挤了,下车走过去吧。”
  “你先下来、下来。”裴元半抱着谢九九从马车上下来,把马车上的东西拿下来,让高义把马车往回赶,留下曹勇跟着两人直接往里走。
  能带进考场的东西其实不多,背后一个书箱放着笔墨纸砚外加一床从西北商人手里买的羊绒褥子,手里提着个篮子装的都是吃的用的和一葫芦清水,也就行了。
  “进去了别着急答题,先定定神。我听他们说许多考生着急忙慌的,还没开始写就先污了卷纸,这一场考试就算废了。”
  “你放心,我带的墨条这会儿都还没开,误不了事。”
  “明天出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想吃鱼头,鱼头煮豆腐。”容县的鱼好像比潭州城的好吃,但裴元还是喜欢吃鱼,尤其喜欢吃鱼头和鱼尾,这两处的鱼肉最鲜甜嫩滑。
  “再做个香煎鱼尾行不行。再来个东安鸡、一个鸡婆笋炒肉、汤喝湖藕排骨汤吧,行不行。”
  两人从家里出来得早,住得离考试院不算太远,走到考试院门口的时候人虽多但还能接受。
  谢九九找了个空处,最后给裴元把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又给他报了一遍明天出考场回家吃的菜名,才放他过去排队等着入考场。
  裴元来了不就沈霁也到了,之后过来的还有周世安、何云驰和考了许多年没有中举却依旧每次都来考的白秀才。
  乡试依旧需人结保,再另找一个廪生作保。这五人里已经有两个廪生了,为了再找个今年不考试的廪生来作保,也是花了一番功夫。
  人齐了进去得就快,谢九九准备的吃食都是碎的很好检查,这样的态度让搜查的兵卒也很省心,脱了外裳粗粗看过便把裴元给放进去了。
  人一进考试院,谢九九就再看不见了。她这一刻才有一点点理解那些在家盼着出去考试的丈夫回家的女子到底什么心情,这可真是太忐忑了。
  把裴元送进去了,谢九九也没走,就找了个人少的角落跟曹勇继续看。
  一直等到考试的秀才都进去了,还看了两个想要夹带作弊的学子被搜出来,当众被杖责过后,被带去潭城县县衙等待后续发落。
  连带跟他们二人一起结保的八个考生,和给他们作保的廪生也被找了出来。待考的秀才一律不准再考,廪生眼下没发落,但听曹勇说他这个廪生的资格怕是完了。
  至此,谢九九才明白裴元为何一直没断了跟周世安和何云驰的关系,这五个人各有各的所求,家中条件好或不好都不会行差踏错去营私舞弊,这样才能让人放心。
  要不然随意找个看着热络其实不那么知根知底的,到时候再出了这样的状况没了考试资格,那可真是没地儿喊冤去。
  八月初九第一场考试,考生卯时(早上五点至七点)入场,酉时(下午七点至九点)交卷。交卷之后不能出考场,要等到第二天上午才能出来。
  初十早上出来,在家休息一日,等十二日早上再入场考第二场,如此反复直到八月十五入考试院考第三场,八月十六早上出来,才算把这一场极其耗人心血精气的考试熬完。
  裴元身子骨已经算好的了,八月十六从考场出来时也头重脚轻,被曹勇和高义扶着走到自家马车旁,几乎手脚并用的爬上车,趴在谢九九身上顿时就泄了浑身的力气。
  “这次要考不上,我可再不受这个罪了。”
  “呸呸呸,谁说你考不上的。我可请了卦的,人家说了今年你必定高中!”
  第77章
  也不知道乡试这日子到底是谁定下的,怎么连八月十五这日都没有避开。
  对于过节这件事,谢九九以前以为自己并不在意,毕竟家里开着云客来,人家越过节饭庄里就越忙。从小到大除了过年,不管是端午还是中秋爹都要很晚才能回家。
  这几年自己成了当家人,才更加深切的知道过节到底有多忙,有银子摆在那里不赚的是傻子,什么过节不过节的且放到一边去吧。
  可这次八月十五把裴元送进考场之后,谢九九心里前所未有地涌起一股说不清是孤单还是失落的情绪。
  看着丈夫背着书箱的背影,觉得大过节的这人还要考试真可怜,转念一想又觉得更可怜的是自己,八月十五月饼得一个人吃。
  怪不得前两年每次过节,自己从饭庄回来隔天娘都要找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跟自己掰扯,有时候两人会吵起来有时候不会,会不会吵起来的关键在于谢九九愿不愿意
  。
  “那时候饭庄里的事情多,脑子里心里装的都是那些事情。娘挑刺说的那些话我听也就听了并不入耳,嗯嗯啊啊糊弄过去也就过去了。”
  “怎么,总算知道你自己有时候也挺气人的了?”
  八月十五晚上,裴元写完第三场的策论,把试卷交了,用热水把谢九九给准备的炒米冲了,就着酸黄瓜和牛肉干吃了个干干净净。
  随即把答题的板子挪到号舍里侧,展开羊绒的毯子裹在身上,板子做床靠在号舍一侧的墙上,正好能看见号舍外一小片天空。
  第三场的考卷已经全收上去了,大部分人答得好与不好都和裴元差不多,安安静静的待着,等着明天早上出考场。
  也有人自知考得不好没希望了,在号舍里长吁短叹。天刚黑那阵,甚至还有个秀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冲出号舍仰天长啸:“错了!错了!!都错了!!!”
  考场上的规矩,连头都不能伸出号舍之外,要如厕都得先申请出恭签,拿着签子让巡视考场的兵卒跟着一起去,还得限时来回。
  现在这人冲出号舍,不论他的文章到底错没错,他这一遭便是白来了。
  裴元能看见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特别亮的星星。耿耿星河欲曙天,中秋夜裴元几乎没怎么睡,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星空,耐心地等到天亮。
  “一夜没睡,你想的是什么。”
  “我在想,这便是我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从那么小那么逼仄的号舍考出来,这就是我此生唯一能走,也必须走成的路。”
  “没想我啊。”
  “也想了,想着等日后做了官,得给你请个诰命回来。”
  裴元在家躺了三天,直到八月十九这天才将将养回些精神来。谢九九领着春儿和厨娘特地张罗了一桌菜,一家子补了中秋节的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