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懒了。”她同越长越高的崔时雨这样说,只看着不远处的墙角青梅。
  “一走出去看见事事新鲜,自己却老了,这是怎样的痛苦呀。”
  裴夫人年轻时不喜欢被人唤夫姓,偏要人唤她娘家姓名,到了老却极喜欢上崔老夫人这个名称。
  她对常人都温和,只对着那皇宫大殿里的人冷漠些。
  但这是应该的,甚至宫中的人也如此认为。
  ——卫国的崔将军死后仅仅一年,老皇帝为求安稳竟主动捐地以献蛮匪安身......
  所以她是怎么也怨得起来的。
  崔时雨不知道祖母恨是不恨,她这人心直口快得很,自己却从未在她口中听到什么不该说的话。
  即使她后来年少心动,初尝这其中酸涩苦闷,也仍旧看不透这位老夫人心中爱恨。
  直到她看到那一箱子的书信。
  “是我和祖母拜庙归来,夜中忽觉心悸。”她道,“只是我行至她房中时,只见她瘫倒于座下。”
  “口唤......”
  檀郎。
  崔老夫人有一箱子本来紧紧锁着的书信,从未让任何人发现。却在那夜散开来,崔时雨急急忙忙冲进去时,她昏迷已经好一会儿。
  她蜷在那一堆常年累日的枷锁上,只剩下浅浅的呼吸......
  而自桌上散开的每一封书信之上,都是笔墨甚轻的三个字。
  寄檀郎。
  ——
  檀郎亲启:
  今天晚霞红的真好看。我觉得不错,而且很有你之前在第三颗柳树下吟那首什么什么诗的感觉。我想你那处不知道有没有这样好景色,就想着给你写封信。
  反正,我是替你看了的。
  檀郎亲启:
  你猜我前些日子收拾屋子时发现了什么?哈,竟然是你那年回城时折给我的梅花。我当时故意说不喜欢你这样文邹邹的样子,实则是我骗你。
  我很喜欢。
  ——
  “我不敢多看,只见着其中两封。”停笔思及此,崔时雨竟也惊讶自己记得如此清楚,以至于当时这年轻姑娘的情绪都上了她心头似的使人这样难受。
  她见几人仔细看着记下的书信,开口。
  “我知道祖母时日无多,这才出此下计让殿下帮我。”
  “这样的孝心,殿下可允?”
  青丝看向齐悠白,见他点了点头说允。
  这样,她沉重的心思才落下地来。
  这世上,当真有这样无可奈何的生别吗?她想着或许也不是,要是这檀郎死了的话,那就是死别。
  死别……
  第55章
  “那位檀郎中是我废了心思寻来的檀氏后人。”崔时雨见齐悠白应允,自然就不再隐瞒什么。
  “我看书中说招魂一术需得至亲骨血为引,便先把人寻来了。”她此刻冷静下来,把一边记了书信的纸张拿回压在手下。
  或许是觉得这言语之间太过残忍,崔时雨忙补充道,“是我之前救了他,所以他答应需要时为我献上一点血。”
  想到这样,这姑娘对姓檀的人印象又好上一些。
  这家似乎尽出些有君子之风的人。
  “祖母曾不小心给我提起过这位檀先生,但也只是提了一嘴。”
  她对着齐悠白道,“殿下后来去查,可查到些什么吗?”
  ?他们哪敢说查到这姑娘口中清风朗月公子一样的人可能是个祸害?
  “查到些和你所知不怎么一致的。”一边不怎么说话的徐怀真却径直开口,“你怎知他是君子不是小人?”
  小人?
  “怎么可能!”崔时雨对这人的口不择言感到生气,她既敬佩着祖母,自然也十分尊敬这被她所爱慕喜欢的人。
  哪怕,哪怕这人是一个根本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人。
  他怎么可能是个小人?
  “抱歉。”齐悠白将徐怀真拉往后去,想将话题就此揭过。他只看着崔时雨问道,“你可是向那位檀郎中问过这位先生现况?”
  看样子是问过,并且这人已经死了。
  “自然问过。”
  果然,崔时雨哀声道,“说是早回了宣地做官,前些年闹饥荒时去世了。”
  “他是宣国人?”青丝一惊便问出声,想着那不就是宣月澜在的地方吗?
  “他双亲皆是宣国人,只是后来随母来到了......景国。”
  或许是背后议论先人身世过于失礼,她脸上红了一片。但既然讲都讲了,崔时雨索性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但这位先生有些特殊.....”崔时雨讲完身世,却又惶恐再三要不要说剩下的。
  几番犹豫之下,这姑娘抬头被徐怀真一张俊俏黑脸吓到,竟什么都说了。
  “他身怀异香,是宣国南地的蛊师血脉!”
  这一下子,却把几人都干沉默了。
  青丝:hello?原书作者知道自己的书这么多热梗吗?
  其余几人:坏了。
  崔时雨见几个人神色有异,忙摆了手解释道,“不过他除了有异香之外和常人是差不多的。”
  ——她先前为了解也看了些奇幻妖物之类的话本,自然知道南疆蛊虫之类有多么惹人心惊。
  但是……这几位不是那样的身份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齐悠白微微惊诧一刻就恢复了脸色,“姑娘不必慌张。”
  她这才放下心。
  “好了。”看起来最为靠谱的恭王殿下站起来,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便看向她。
  “就要传晚膳了,姑娘留下来吃饭?”
  崔时雨自然不会留下来。只留下一句劳殿下费心,意思是希望他快点到宫外帮她做事之后就出去了。
  *
  “师兄?”青丝喊了他一声,“你怎么不吃?”
  他夹的一筷子菜都要掉下来了。
  反应过来的齐悠白抿嘴笑笑,随即送那筷凉了的菇子进嘴。
  “师兄有心事?”沈阔歪着头问,精准出击从徐怀真面前的盘里夹了筷黄焖鸡。
  啊呀,好吃!
  徐怀真白了他一眼,把腿摆正了坚决不学这几个人腐烂作风——瞧他们的脚都乱伸成什么样。
  那位明明腿短的要死非伸直了吃饭的小师妹已经踩了他第三次了。
  “无事。”齐悠白一笑。
  “只是我明日早上需同皇兄去办些事情。”他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青丝明白地摸摸自己嘴角,果然沾了几粒饭在那。
  她随意抹掉。
  “你们无事可以出去转转。但千万记得回来。”
  “择日不如撞日,晚上就去看看那位老夫人
  吧。”
  明日?
  “可以。”这边一看,徐怀真倒难得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点点头不能再赞同,“明日倒是个好日子。”
  好日子?青丝嘴巴一扭,刨了口饭摊开手指开始算。
  ......中元节。
  她手颤了一颤:这他爹的七月半当然阴气重好招魂啊!
  *
  几人真的出了宫门。且看这里的节日习俗倒和青丝先想象中差不多,都是放河灯、焚纸锭、等祭祀先祖的活动。
  青丝看着这样的风色,记起幼年和外婆住在乡下时也自己做过河灯去放,但只是很浅的一条小溪。
  这里的节日气氛比那边浓的多。
  只是齐悠白白日里不和他们一起,甚至大早上就不见了人影,想来是去找齐珏去了。他们闲着也是无聊,青丝拉着剩下两个人悄悄溜了出去。
  几人转角走上大街时,远远就闻见一阵浓而不熏的香气,都觉得十分好闻。等青丝仔细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行人拿着什么往前一队队排着。
  头上还冒烟?
  “这是什么?”青丝好奇问道,不敢大声说话。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徐怀真得意地抬抬眉头,“点香啊。”
  “嗯,是点香。”一边的沈阔点头,“你看那里。”
  队伍是按照个子高矮排的,最后一个人自街角出现时,青丝看见那些人头顶冒烟的真相——原来这些人都举着一两米的杆子,杆顶上插着个南瓜似的东西。
  香呢?
  “白日里点香客只练练,”沈师兄解释道,“到了晚上人们就把香火插满,称作插香,也叫点香。”说到这,他倒扬起笑脸好奇地问徐怀真,“听说师弟从未下过山,你怎么知道的?”
  “在师兄买来的册子上看过。”这人回答得快,瞬间却发现自己也暴露了自己没实际上看过的事实,找补似的说上句一猜就猜出来了,不像某人那么笨。
  青丝沉默地翻了个暗暗的白眼。
  “你知道的,我幼时就失去了父母。”小姑娘自嘲地笑笑,看向沈阔。“毕竟孤身在外飘零有的吃就不错,谁还在意这个。”
  ……
  “师妹饿不饿?”由于他们出来时没有吃饭,沈阔摸了摸鼻子,指向一边的馄饨摊子。
  “......这有什么?”她身侧站着的徐怀真咬咬牙,豁出脸似的,“我之前连栗子糕都没吃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