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余大夫仍是感恩不已,又问她贵姓。
  她一个字回答:“凌。”
  “凌?”余大夫居然怔了一怔。
  “怎么,有什么不对?”
  “没、没什么。”余大夫注视了一会儿她残缺的右臂,摇摇头,忽然转移话题,“凌娘子放心,谢大夫医术精湛,一定能很快将你朋友治好。”
  此前凌岁寒已说明唐依萝并非自己朋友,然则那时余大夫正在隔壁酒楼置买饭菜,不了解情况。
  凌岁寒也懒得多做解释,只是听他提起谢缘觉,终于睁开双目,若有所思地道:“她真姓谢么……”
  余大夫闻言甚是疑惑,适才谢缘觉明明已报过了自己的名字,难道这位凌娘子还记不清她姓什么吗?但恩人既然发问,他自然要老实答话:“没错,她是姓谢,双名缘觉,因缘的缘,觉悟的觉。”
  凌岁寒觑了他一眼:“她的名字有这般重要吗?”
  值得一次又一次地逐字介绍?
  “凌娘子切莫误会,这都是谢大夫要我如此介绍的。”余大夫道,“她特意嘱咐我,若是有*人问起她,一定要将她的姓与名都详细说出来。”
  凌岁寒纳罕道:“你和她是如何认识的?”
  余大夫道:“小可医术还不错,在远近都有些名气。因此两日前,谢大夫来到本县,打听了半日,得知我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大夫,便来找我比试医术。”
  “你没比过她?”
  “起初我见她只不过是个年轻小娘子,还不屑一顾,不想与她浪费时间,后来……”后来谢缘觉以金银作为赌注,才诱他愿意和她比试,而尽管他在比试中输给了她,那笔银子她却照给不误,他自然乐意听她的话。这一节原因,那余大夫顿了顿,没好意思说出口,只道:“后来我才发现她医术着实高明,胜过我许多。所以我答应她,只要有机会,就向众人讲一讲她的姓名与医术。”
  “如此说来,你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了?”
  “我问过她的师承,她说她的师父是乡野郎中,就算说出来,我应该也不曾听闻。”
  凌岁寒默然须臾,垂下眼眸,不再继续询问。
  再问也是无趣,反正无论谢缘觉有怎样的身份来历,都不可能与舍迦有关。
  舍迦为人温柔敦厚,至纯至善,又有最柔软多情的心肠,哪里像她这般冷漠甚至冷血。
  可笑自己刚才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竟不由自主忆起舍迦……实在是对舍迦的侮辱。
  想到此,凌岁寒控制不住地对谢缘觉更添了几分厌恶。其实,若不是她们的眉眼确有些相似,谢缘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与她何干?哪怕此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她也不会如此生气。
  可是为什么……
  凌岁寒仰首望向远处白云,强迫自己抛开脑中思绪。仅仅过了片刻,身后房门响起“吱呀”一声,谢缘觉从中缓步走出,轻声道:“她已无性命之忧,只是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大概再睡半日便无碍。”
  于是接下来,谢缘觉又要为彭烈治伤。
  单看彭烈身上几道浅伤,不如唐依萝严重,实则九曲掌的掌力已对他体内经脉造成轻微损害,处理起来更为复杂。谢缘觉先煎了一碗药汤让他服下,再为他施了半个时辰的针,再令他喝下第二碗药,继而教他一个呼吸方法,命他自己打坐运功调息了一会儿。
  一直忙活到黄昏日落,彭烈全身各处穴位银针已呈漆黑之色,他渐渐觉得体内真气愈发充盈,流动顺畅,再无丝毫凝滞阻碍,心下狂喜,当下挥出一掌,果然自己的武功已恢复如初。
  “看来你终于治好了他的伤。”
  凌岁寒在门外察觉到屋内动静,径直走进来。
  彭烈功力已复,犹在欢喜之中,哪里还怕她,哈哈大笑道:“你武功虽然不错,可要杀我还是异想天开。来的路上你应该已见过许多尸体了吧?你若不想与他们的下场一样,你现在离开,我们还可以交个朋友,刚才的事儿一笔勾销。”
  凌岁寒居然不理他,只凝视着谢缘觉道:“如果你还要插手,那就休怪我的刀与你为敌。”
  窗外天色茫茫,谢缘觉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这让她额头薄薄一层汗在她肤色映衬下若隐若现,在场无人发现。她的声音依然带着悦耳的凉意:“他已不再是我的病人,你想如何处置,随你。”
  听她们对话,好像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彭烈大怒,正想要出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兵器已在之前被那女郎斩断,而那女郎确实有真本事,自己赤手空拳,要胜过她怕是不易,遂拿话激她:
  “罢了,我怎么差点忘了,你刚才就想要趁着我伤重之际暗算偷袭于我,所以眼下你见我手中已无刀,便以为能侥幸胜过我?好,你既如此卑鄙无耻,我也不求公平,来吧,那我们就这么来打一场。”
  凌岁寒听出他用意,但她年少气盛,偏偏就吃这激将法,闻言沉下面孔,眉目覆霜:“比不过你光明正大,杀的大半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说话之时已解开自己的包袱。
  她出一趟远门,行李自然准备齐全,是以行囊里还有一柄备用的环首刀。
  “我借你兵器,我们换个地方打。”
  彭烈道:“什么地方?”
  凌岁寒指了指门外的庭院。
  那是一大片空地,视野宽阔,两人走出屋外,凌岁寒顺手把门一关。
  把那余大夫和小药童都关在了屋内。
  谢缘觉沉吟微时,又紧接着把四周窗户都关上,这间房屋彻底封闭。
  只留下一扇小窗,她坐在这扇窗边,隔绝了一切刀气袭击。残阳如血泼洒大地,也将凌岁寒的白衣染红,彭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旦武器在手,自然不讲谦让,一招“猛虎登山”率先施展,举刀朝着凌岁寒天灵盖劈下,刀气瞬间笼罩凌岁寒全身,如雷轰电掣,声势骇人。
  他身材高大,体格雄伟,比蛮力,凌岁寒绝对不如他;比内家真气,他想这女子年纪甚轻,内功不可能练得比自己还浑厚。按常理而言,凌岁寒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招,正确的应对之法应是腾挪闪转,避开袭击,趁机绕到敌人身后,攻其不备;哪知她脚步不动,横刀一格,“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可彭烈只觉四周寒气逼来,他刀中蕴含的劲力便有那么一瞬的凝固,劈不下去。
  彭烈练了三十余年的刀,对天下各种刀法都略有了解,却不知对方这一记刀招叫什么名字,不由得大吃一惊,多亏他打斗经验丰富,顺势撤招,刀锋一个斜扫,欲向凌岁寒腰腹扫去。
  距离太近,凌岁寒来不及再像适才那般架刀相挡,她竟依然不闪不躲,左臂舒展,刀光恍若一道闪电,这回换她直劈彭烈脑门。
  这是不要命的打法,但她的刀速度太快,要么是她先一步送彭烈见阎王,要么他们两人同归于尽,无论哪种结果,彭烈都拒绝接受。他不敢如此不要命,只得一退一避,凌岁寒仿佛预料到他的动作一般,刀影如鬼影在他眼前闪过,顷刻间攻向他退避位置,寒意也如影随形,彭烈忽觉右肩火烧似的疼起来,原来那柄刀已蓦地砍中他的肩头。
  仅仅三招。
  他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若非凌岁寒追捕于他,不单是为了惩奸除恶,还酝酿着一个计划,因此须得将活着的彭烈送往官府,刚才她要取他性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彭烈陷入震惊之中,更不明白,她在出招之时刀气明明凛冽如寒冰,他原本还当她的武功走阴柔一路,可为何刀锋一旦深入自己肌肤,他遂觉伤口好像正在被烈火灼烧。
  那地狱酷刑般的痛感,让他咬牙切齿才强撑着没叫出来,自然忽视了凌岁寒眉间的一丝隐忍。
  谢缘觉身在屋内,透过窗户观看战斗,更看不清凌岁寒的神色,她只对她的武功产生好奇,沉吟少顷,微抬语音:“阿鼻刀法?”
  彭烈睁大眼睛,伤口犹火辣辣的疼,一颗心如坠冰窟。
  ——阿鼻刀?
  ——江湖里传说失传已久的修罗鬼刀?
  与九曲掌一样,阿鼻刀亦是江湖上极有名极高明的武功,甚至后者比前者更厉害许多。而越厉害的功夫,能练成它们的人也就越少,能有幸见过它们的人自然也不会多。谢缘觉年纪轻轻,能有此等眼力见识,连凌岁寒也为之钦佩。
  她虽厌恶于她,倒不吝啬称赞她的本事:“好眼光!”随后扬扬眉头,难掩自傲:“这一刀的伤,你还能治吗?”
  谢缘觉认真思索片刻,道:“可以一试。”
  凌岁寒先前莫名其妙中了她的毒,直到此刻还很有些不甘心,总想与她比个高低,闻言想也没想就道:“好啊!我可以继续等你,你请吧。”
  如微风吹涟漪,谢缘觉目光里难得流露出一点跃跃欲试之色,若隐若现,转瞬即逝,她又似有几分疲倦地倚在小窗边:“但我现在不想试,今后或许有机会……你不是早就想带他走了吗?我便不送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