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畏人言,心存抱负,一切留待青史评价。
  这是顾锦卿曾经对她的评语。
  但聪明伶俐的小狗也只看透了一半。
  “春秋既不知我,也不罪我。”
  沈约默默听罢,没有说话。
  他从来都看透了这位学生的全部。
  自越长风十二岁那年开始他便看着她长大,从来都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即便是他,也不会自信地说他了解她,更不会自大地去对她作出任何评价。
  是恶也好,是善也好,他既没有审判她的资格,对他来说也没有分别。
  沉默了不知多久,沈约才缓缓开口:“无论是怎样的决定,为师也会站在你的身边。”
  “自你拿着束修来翰林院的那一日起,为师便决定了做你一辈子的老师。”
  “若你登基为帝,为师就做你一辈子的帝师。”
  越长风知道他这三句话里面包含着怎样的重量。
  曾经对师徒伦理耿耿于怀的沈约对她作出一辈子的师生之诺。
  越长风只有沈约这一个老师,沈约也只会有越长风这一个活着的学生。
  他们始于师生,终于师生,却也超越师生——这是沈约所独有的、比任何人都要更坚韧的关系。
  这也是沈约对越长风方才所问的回答。
  越长风的前路一点也不易走。她要坐上皇位,面对的不只是对女子为帝的反对声音,还有既然她的亲生母亲和弟弟都可以和聚贤阁勾结密谋把她推翻,自然也有别的势力潜伏在暗,等待最佳的时机一举反扑。
  ——可是无论前路如何艰难,他也会一直站在她的身边,做她一辈子的帝师。
  就像有无形的金链把他拴在她的手中一样。
  -----
  接下来的日子,不论是沈约还是越长风都忙得透不过气来。
  准备登基的事宜有很多,首先要从准备登基之前开始。
  不到五十的太后因为“年老多病”被迁往行宫“休养”,身体状态还每况越下,没多久已经不能人言,四肢发软,连如厕都只能靠宫人服侍。
  ——就像承元帝由玄武门之变后直到驾崩之前那样。
  萧度以谋逆之名被下了诏狱,三司会审的判决是有罪也只能是有罪,最后定于秋后问斩。
  越长风给常茵放了假,让她去看看萧度,毕竟两人曾经做过夫妻,过了这段日子便是天人永别了。
  结果常茵用这个假期出了一趟门,带了两个面首回来,养在她的外宅之中。
  她一次也没有去过诏狱。
  小皇帝越成璧因着贪玩支开宫人偷偷跑了出去,却不幸在在太液池边失足落水,被救上来的时候已是返魂乏术。
  国不能一日无君,侍御史在大朝会上上表请摄政长公主另择宗室子弟登基为帝。
  长公主还没有表示,中书令、代表政事堂群相之首的沈约却站了出来,跪请摄政长公主登基。
  长公主听后连忙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了下来把人扶起,嘴上连连推让。
  沈约身后的政事堂一众宰相却在这时跪了下去。
  还有翰林院那些清流、六部那些新贵、京都三营的武官……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大片,从含元殿上一路延伸出去。
  长公主三辞三让,最后在群情汹涌之下终于“勉强”应承了接任帝位。
  登基大典定在新一年的元旦日举行。
  正是先驸马柳时言的忌日。
  也是越长风和柳孤城在柳家墓园初遇的日子。
  越长风抽空回了长公主府,把消息告诉了柳孤城。
  柳孤城正坐在湖中心的水榭里,身上穿着银线云纹的月白锦袍,脊梁像青
  竹挺直,一副公子如玉的模样,仿佛山上雪莲一样的矜贵高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越长风走上前去,把雪莲摘在了手心之中,紧紧抱住。
  男人身上还有着初遇时的淡淡木香,表情是初遇时的冷漠和疏离,深渊一样的眸子却只有一片空洞,没有那点让人迷醉的燎原星火。
  越长风把头靠在他的肩窝上,看着那张和柳时言相似极了的脸。
  加上此刻平静漠然的表情,和当初那个光风霁月、惊才绝艳的“柳郎”已有七分相像。
  却是空洞得可怕。
  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样的人偶。
  就算被关在小黑屋的时候,他哭着喊着求她不要;就算是做狗的时候,他被控在边缘,被迫含羞忍辱地表达自己的欲求不满;就算是做玩物的时候,他被当成物件束缚固定,不能动也不能主动出声,被动地承受主人的玩弄和索取。
  他也没有此刻那么像一具没有生命的驱体。
  就像脆弱的陶瓷娃娃一样,俊美的面容和精壮的身材恍若巧夺天工的雕塑,这美好却永远定格在一瞬之间,而且一倒即碎。
  越长风双手环抱在他的胸腹上,轻轻咬上了他衣领上方的喉结。
  “呃——”
  没有生命的陶瓷娃娃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
  越长风嘴角微勾,沿着他的脖子往上吻去,覆住了嫣红的唇瓣。
  牙关被轻易撬开,舌尖以支配者的姿态深深探入口腔,掠夺他口中的每一寸,撩拨他停滞不前的软舌,一路探至他的舌根。
  柳孤城没有迎合也没有抗拒,只是发出了点点可怜的声音,身体躁动不安的扭动着,他又没有意识的发x了。
  从墓园里的矜贵公子到现在任人亵玩的木然人偶,表面依旧是衣冠楚楚的他,甚至连身上那些金环金链也被取下,却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越长风给他说了朝上发生的事,说了登基大典的日子,说了好多的话,柳孤城依旧目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
  越长风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末了从怀里掏出那个精工打造的狗项圈,戴在他被她吻出片片红印的脖子上。
  她一边用指尖描摹着狗牌上的“鸢”字,一边把男人的耳垂舔得发红发烫,在他耳边轻轻呢喃:“柳孤城,我现在和你一样,都是六亲缘尽了。”
  “不过,你还有顾锦卿,我也还有老师。”
  “我们还有彼此。”
  “是不是?”
  无意识的低吟从柳孤城的唇间溢出,对她的问话却没有任何回答,眸中也依旧是漆黑一片。
  越长风很想知道他的感受,可惜男人自聚贤阁的那一夜以后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倏地掐住男人的下巴,沉声问:“说,是不是?”
  柳孤城被她的突然发难吓到,连发x的动作也骤然止住,下意识的重复:“是,主人……是,主人……”
  这是他作为奴隶、玩物和狗被允许说的两句话其中之一。
  冷漠的表象骤然破碎——或者应该说是,那个肖似柳家四郎的高冷表象本来就不过是没有内在的形似而已。
  剥去这人矜高的表象,迫他展现出自卑不安的真实内在,得到他无条件的绝对服从,本来应该是她理想中的结果。
  越长风却不想听了。
  掐着下颌的力度加重:“我是谁?”
  柳孤城睁大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眼眶里似乎有水光粼粼在滚动,泪珠却终究没有滑下。他张了张嘴,想了很久也想不出问题的答案,最终还是下意识的唤着:“主……主人。”
  越长风一下子收回了手。
  她越愤怒的时候,表现出来往往都是越温柔。
  可是她前所未有的发怒了,一下子站了起来,目中燃着熊熊烈火,语气中满是阴鸷:“主人是谁?”
  “看看你的狗牌,你的主人是谁?”
  男人高高挺起的脊梁一下子弯折了,他跪在地上,求饶似的拽着她的裙脚,一张脸往她的腿上蹭:“对不起……主人,对不起……”
  越长风颓然跌坐椅里,满腔怒火一下子熄灭了,剩下的只有如鲠在喉的难受。
  她把柳孤城改造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他很听话,不会破坏她的规矩,也不再想着逃出她的手心。
  他没有理想,不再想着拉住她共赴毁灭,也不再拥有可以与她抗衡的力量。
  她已经得到了一个完美的“柳郎”。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着失控的难受?
  越长风心里一片茫然,只是想把地上的柳孤城拉起来放在与自己一样的高度,平起平坐的感受这个人的存在。
  柳孤城在下意识里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第一个反应却是死命抱住她的小腿,一副要他死也绝不挪开的姿态。
  “主人不要丢下奴……奴只有主人……”
  她伸手拉住了他的项圈,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柳孤城松开手臂,越长风顺势把人拉了起来,手中紧紧攥着那块狗牌,上面的鸢字深深地印在了她的手心。
  项圈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她证明了柳孤城需要自己,她让柳孤城除了自己以外一无所有,他甚至不用戴着任何的金环或规矩,身心也只能属于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