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幸得赶上了!”许临绍旋身扫量一眼,道:“我盯着三皇子,未料却得知戚贵妃潜入天牢,而后两日便打听到戚贵妃持重金下了追杀令,兜兜转转寻一江湖门派,前往燕州要你二人的性命!我当即便往燕州赶来了!”
  扫量一眼四周,许临绍沉声问:“薛瞻,我妹子呢?”
  薛瞻一霎收了剑翻身跨马,“我比你更急!”
  虽说元澄身手亦是一流,可薛瞻仍放心不下,甫一得到喘息,立时便要去寻商月楹。
  几人当即跨马往前赶,往前赶了数里,窥清地上的尸身与暗绳,薛瞻蓦然慌了神,却还晓得凝神辩一辩四周的动静。
  听得右侧灌木丛有声响,薛瞻神色一紧,踉跄着下马赶往那处。
  俄延几晌,几人窥清商月楹时,都不免怔愣在原地——
  春桃捂着肩靠在树下,肩头的伤已由元澄简单包扎过。
  商月楹腮边溅满血珠,脱力靠在树下,一双手握着匕首不停打颤。
  这厢听见动静,掀眼去瞧,瞧清薛瞻的脸后,商月楹总算卸了手上的力,瘪瘪唇,费力撑着树干站了起来。
  “......薛瞻,你怎的才来?”
  “许临绍,你怎的也来了?”
  “我......”
  “我忍不住了,我......呕!”
  第51章 弑父我有何不敢呢
  “......呕!”
  “薛瞻,我、我杀了人,我......”歪在薛瞻怀里,商月楹掐紧他一条胳膊,因伏腰太久,只觉五脏六腑仿若被劈成几瓣。
  “......月楹妹妹,”许临绍嗓音被吊得尖锐,错愕扫量地面那具尸身,“此人是你杀的?”
  商月楹竭力吐着气,抬头瞪他一眼,“是、是我杀的,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你哪里还能瞧见活生生的我?”
  言讫,商月楹蓦然被揽进坚硬的胸膛,耳畔传来低声呜咽,薛瞻被后怕溢满的情绪里淌过惊,滑过怒,又化作丝丝喜,他已不知该如何说清是甚么感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喊她,“楹楹......楹楹......”
  打从决心杀了那人开始,商月楹浑身就紧绷成了一根将断未断的弦。
  而今被摁在薛瞻怀里,剪起眼皮扫过春桃,扫过倏而出现的许临绍、元青元澄,以及只稍稍受了些皮肉伤的赵祈,瘪一瘪唇,那根弦总算断了。
  “都还活着,真好,真好,”商月楹虚脱得卸力往下滑,方才地上滚了一圈,花颜仍挂着血珠,已算不得精致,她亦无从再去计较那些,满心个劫后余生的后怕从眼眶滑落,并着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喊,“薛瞻,我好疼,我从马上摔下来了,我好疼......”
  这厢见她言及自个受伤,几个外男忙转背避一避。
  薛瞻环着她的身子检查一圈,发现未伤及筋骨,只双膝与两肘擦破皮,蓦然长舒了心内的害怕,抚一抚她哭湿的眼,印下安抚的吻,“别怕,别怕,是小伤,休养几日就好了。”
  商月楹鲜少有止不住哭的时候,当下却仍是哭哭啼啼,攥着他的袖摆哭诉,“你知不知道,若没有春桃替我挡了一剑,我已经成了那人的剑下亡魂,若非春桃引开那人,我又怎敢捡起匕首去杀他!”
  “我连、我连元青杀鸡都觉着吓人,我竟敢杀人,我好怕,那人下了阴司会不会告我一句,夜里
  会不会寻过来......”
  许临绍噗嗤笑出声,稍稍侧首搭腔:“妹子,想什么呢?”
  “是我不好,是我该死,楹楹,别怕,”薛瞻唯余一声高过一声的懊悔,洇湿的眼只能贪婪地盯着她的脸,将她望进他险些溃堤的人生里。
  哭过了,稍稍平静了,商月楹复又转首去瞧春桃,相互睇眼间又忍不住那股为彼此拼命的微妙感,不知是哪个先弯起唇角,最终泄出几丝难以言喻的笑。
  许临绍提着眼皮去瞧商月楹,笑一笑,“蛮子间有一句话是这样讲的,便说人分千面,可顽劣的也好,乖巧的也罢,在绝对的威胁、乃至生死面前,都能被激出骨子里的狠。”
  “生命永远高过一切,春桃为了救你甘愿舍弃自身性命,你为救春桃敢于迈出这样远的一步。”
  指一指地上那具尸体,他笑意更甚,“月楹妹妹,兄长为你感到高兴。”
  薛瞻垂眼扫量那具尸体,窥其咽喉的皮肉被割得往外翻,陡地忆起她曾在某个夜晚一时兴起要摸一摸他的寒渊,央着他撒娇,要他教她几招。
  那时只觉是二人间厮磨的迤逗,未料她一语成谶,竟真在性命攸关之时,忆起他的话,孤身为自己挣得生机。
  将眼紧紧阖上一瞬,薛瞻揽撷她的腿弯,将人抱进更深的怀抱后,再也不愿松开,只沉声道:“此番暗杀是冲着殿下与我的性命而来,而今,我们还好好活着,也是时候该叫旁人付出代价了。”
  .
  因着春桃肩头到底被刺穿,商月楹亦受了些皮外伤,主仆两个歪在马车里,忆起二人生辰,复又扫量彼此的狼狈,只笑一笑,讲这生辰还是往后推一推,回了汴京再补上也算不得迟。
  汴京近来的天益发冷,长风卷起人的袍子,像往里头塞了两个圆鼓鼓的灯笼,汴梁河边仍热闹得紧,伶人叠臂倚在窗边,见了穿着体面之人,勾笑招一招手,将富贵荣华都锁在了河边。
  虚空扑腾飞过几只寒鸦,蓦地又为这样的富贵带来几丝吊诡。
  十二月初五这日,往燕州寻银的皇五子祈与左军都督薛瞻顺利返京,巳时蜇入城门,未及巳时末便已进了宫。
  此案总算了结,银钱一分不少流回户部,景佑帝卧躺在榻,总算牵起一丝欣慰的笑。
  尚未赐其嘉赏,又听赵祈言及回京途中遇刺一事。
  皇城司副使许临绍擒一人入宫,将其摁在殿外长跪。
  只道此人乃唯一存活的刺客,回京途中屡次三番想逃,又或说此人自知没甚么好下场,欲自尽痛快,却被许临绍用了些蛮子折磨人的法子,逼迫其认下了戚贵妃勾结傅从章买凶之罪。
  牵出萝卜带出泥,这厢拘戚贵妃与傅从章二人问罪,戚贵妃却是把硬骨头,咬着牙拒不认罪,只恨道她儿身负天命,凭何被拘天牢,凭何遭人构陷。
  景佑帝龙体本就益发虚弱,哪里又不晓得这是皇三子勉的主意呢?
  心力交瘁下,帝王吩咐德明屏退左右,只留皇五子祈侍奉。
  俄延半日,帝王薨,祈顺应天命,荣升新帝。
  这样的消息拍在戚贵妃面上时,荣华富贵享了半辈子的人就这样昏死了过去。
  新帝继位,朝堂振荡。
  宫内议论声沸腾,近了听,便知是在议论新帝究竟该如何处置手足,以及某些助纣为虐的世宦。
  上至官员,下至阖宫内侍,免不了都觉着,如今的陛下在做皇子时,性子温和,甚说称得上温柔,是不是......尚顾及一丝手足情谊呢?
  这样的消息传进赵祈耳朵里时,他正由德明伺候穿上继位大典的御龙袍。
  景佑帝薨逝那日,德明亦在殿内,对赵祈自是满心满眼个忠心,将他当成下一位帝王去服侍。
  赵祈穿戴齐整后,神色平静迈去案前,铺一卷空白圣旨,提笔蘸墨写下其对手足及世宦的处置。
  继位大典启,新帝自此名正言顺,有官员立在角落,悄悄抬眼去瞧这位新帝,却说新帝已不复温润,一面有几分肖似先帝的脸只余沉稳,及眼眉处难以察觉的肃杀之气。
  祭祀过后,德明掏出圣旨,拔一把尖利嗓音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今顺天命,御及万方,恐负先皇所托,故励精图治,庇社稷安、黎明福;然宗室二子郢、三子勉,不思进取,反怀异心,行人所共愤之举,国为家,家为国,朕虽痛心疾首,却仍要诛其示天下;
  先皇二子郢,罔君臣之义,纵生异心,今褫夺其皇室之身,罢其皇姓,贬其为庶人,永囚三清观;先皇三子勉,反怀谋逆,其罪当诛,故废其皇室之身,抄皇子府,以其庶人之身于兴武门前斩首,其妻妾罪不至死,一并送入皇陵,以儆效尤;
  戚氏、傅氏、曹氏等族,通政变,实乃奸佞之臣,抄家示众,男丁流放千里,女眷遣往各地,入乐籍;余下涉事之党,数罪并罚;
  朕惘先皇业之艰辛,感先皇念万民之苦,愤其上坏一国太平,即后凡朕宗室,以此为戒。”
  官员心内惊骇,未料新帝继位第一件事便是斩其手足,贬其为庶。但也仅仅只是惊骇罢了,赵勉欲要其命,赵郢罔顾臣命,一桩桩,一件件,哪个又说得出是假的呢?
  倒说先皇四子渊该庆幸,因‘皇后’屡受打击,甘愿前往皇陵,故替四子求来一桩保命符,只求新帝赐他个偏远封地,后半生平安度过。
  新帝则允了。
  而太后之位,则落在先皇后宫那位微小如尘埃的安昭仪身上。
  约莫过去五日,薛瞻听商月楹的建议回了趟侯府。
  薛砚明已身死,可薛江流与薛如言曾为勉之党羽,已被大理寺带人羁押,只待官员琢磨新帝之意,对其处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