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俄顷,只听他道:“来了。”
  薛如言扇几下眼,“什么来......”
  “闭嘴!”未能说出口的话被厉声打断,薛瞻一霎冲出厅外。
  薛如言同薛砚明惊骇睇眼,蓦然斜斜窥清窗外的
  寒光,顾不得许多,二人忙吹熄了厅内的灯烛,旋即弓身出去寻一处藏身之地。
  孰料眨眼间有寒光袭来,求生本能叫二人险险往后避,仓皇又狼狈地在廊下滚落一圈,方看清四周檐上趴了不少身影,须臾间又有身影持剑追来,薛砚明忙狠拽薛如言的衣领,相互搀身而起,欲转背而逃。
  那身影却快极,当即一剑割开薛砚明背脊的衣料,幸在入了冬,袍子厚实些,尚只割开一丝皮肉。
  可亦就是这丝皮肉的疼,叫薛砚明一霎明白薛瞻方才所言不虚,二皇子当真盯上了他,此番是为夺走账册,顺带夺走他的命。
  吃痛之下,他骇目圆睁,忍不住回首去望,却说那人不放过他,持剑就照他的面门劈下!
  但比及更快的,是薛瞻的剑。
  薛瞻冷目割开那人的咽喉,那人的血便直直溅洒在薛砚明的面上,仓促间,只听薛瞻沉声道:“守好你的东西!”
  薛如言抖着下颌缩肩靠墙,闻声忙去拉拽薛砚明,欲往薛砚明的院子那头逃去。
  他二人眼下满心满眼俱是惊骇,骇那二皇子竟如此胆大,敢派人夜袭侯府!敢对他二人痛下杀手!
  眼瞧薛瞻与元青与那些身影缠斗,二人终是迈开步子踉跄往廊角去。
  方走几步,却说又有几人放过薛瞻,往这头追来,薛砚明当即拐了另一条道逃窜,高呼府中侍卫。
  这一嗓仿若喊醒了那些人,仿若叫那些人忆起今夜所来是何目的,当即飞身上檐,须臾间往侯府深处去。
  慌乱间意识到那些人奔着自个的账册去,薛砚明已顾不得许多,忙喊道:“大哥——!”
  薛瞻旋即飞身追去,元青亦跟随前往,见薛如言踌躇原地,薛砚明仍不放心,深吸一口气,自顾迈腿追了过去。
  可他背后挨了一下,本就有些虚弱,又如何赶得上呢?
  尚未靠近自个的院落,便见薛瞻由元青搀在院门口,地上稀稀散散躺了几具尸体。
  而薛瞻垂落的手紧握着泣血的寒渊发颤,另一只手却捂着肋下,指缝间淌出刺目鲜血,脸色尤为暗沉。
  “......大哥,”薛砚明滚一滚咽喉,艰难开口:“你受伤了?”
  薛瞻身手何其了得!能叫他受伤,那些人必已是痛下杀手,那他的东西......
  几晌过去,府中侍卫总算赶来,连带着一道过来的,还有薛江流与章兰君夫妇二人,便说薛如言亦踉跄拐步而来。
  比及地上那几具尸体,比及薛瞻受伤,更叫侯府众人骇神的,是权利相争下的撕咬。
  一霎,立在原地的几幅心肠蔓延出无数心思,在突如其来的惊诧之下,竟一时噤了声。
  .
  这厢在外头处理过伤口,薛瞻才赶回绿水巷。
  洗罢一身血腥气,换了件干净的袍子套在身上,薛瞻方辗转蜇进花韵阁,廊下掌着昏黄的灯,商月楹斑驳的影在窗后轻晃,细细瞧,手里似捧着话本在看。
  等了半晌,却未见她翻页。
  晓得她是在等他回来,薛瞻心肺里溢满一丝甜,连肋下的伤口都不觉着疼了,只是到底有些心虚,立在门前几晌才剪起一条胳膊轻敲几下。
  商月楹一霎拉开门,攥着他的胳膊上下一扫量,蓦然稍稍吐息,只点着下颌,“没事就好。”
  低目暗窥她为他忧神的眼眉,薛瞻拂开的那丝心虚益发渐渐往心房回溢,说不清是甚么感觉,只忽然生出一丝忐忑来。
  轻声进了屋,薛瞻寻了热茶来饮,动作不免几分遮掩。
  稍刻,商月楹挑帘进来,拂裙坐在他身侧,屈起两肘撑在桌面,兴兴问道:“东西叫二皇子的人拿走了?”
  薛瞻未抬眼瞧她,只扯出一丝不知是安抚她还是安抚自己的笑,“很顺利。”
  “......你为何不看我?”歪着脑袋细细瞧他,商月楹暗自咂摸,只觉他有些奇怪,“也不亲我。”
  言毕,薛瞻飞快凑近她身前,含住她两片唇轻咬,少顷,又收回身躯。
  他不亲倒也罢,这一口倒像为着应付她,商月楹益发狐疑,掰着他的肩道:“你很奇怪。”
  大约是她稍稍使了些力,这厢盯紧他的脸,目光偶然往下落,忽觉他的肩背不如从前挺拔,肩头窃窃往里收,若非她窥得细致,险些叫他骗了过去!
  她不由自主松开他的肩,舌尖刮一刮唇缝,硬声道:“你有事瞒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讲,我自去寻了元青来问。”
  “......楹楹,”薛瞻垂着眼睫,不敢瞧她,似在心内琢磨着该如何与她说,“我说了,你会生气么?”
  商月楹反而嗤嗤一笑,一双眼仍紧紧盯着他的神情,“你不说,怎晓得我会不会生气?”
  薛瞻:“......我受了些小伤。”
  商月楹闻声手一抖,细细嗓音糅得很紧,“伤在何处?”
  于是当她的面,薛瞻逐寸将外袍解下,扯开中衣系带,连带着下颌也垂了下去。
  肋下一圈缠着绷带,许是方才她的动作未收力,刺目的红逐渐往外洇,刺痛了商月楹错愕的眼。
  或说是她迟迟未启声,只听他在问:“楹楹,你生气了么?”
  这厢把盘旋在口中的解释堪堪要说出来,却忽见她握紧两个拳,一条胳膊剪起,像是要打他,又像蓦然想起他的伤。
  悬空一瞬,又重重落在了桌面,震得杯盏摇头晃脑打了个圈。
  “薛瞻!你......我若不问,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瞒着我?这样大的伤口你与我讲是小伤,你这皮肉是金子银子做的,不晓得疼的是不是?”她愈往后讲,泪珠益发淌成两条长长的线。
  一面抬手蘸走脸上的咸湿,一面又接着叱骂他,“这样的伤,你夜里与我睡在一起,我若翻翻身碰着你,这样的痛,你也要自己忍着么?你今日还叫我信你,你这样,叫我信你什么?我倒不如收拾收拾,趁早适应适应做个寡妇得了!”
  骂过了,细细的声音又抽噎起来,胡乱擦一把濡湿的眼,仓皇靠近他,颤着指尖想要触碰他的伤,却又怯怯收回手,最终只能愣愣盯着他,瘪着唇哭道:“你到底疼不疼啊......”
  很奇怪,商月楹未见薛瞻答话。
  她不免重重吐息,又急又怕,“你说话呀!”
  烛光牵起她的眼眉悬在他的身上,她向来俏皮精怪,头回见她哭成这幅模样,薛瞻一时哑了喉,只能听她为他而哭的声音,劈开他的肺腑,钻进他的心里。
  沉默间,他总算扯开唇笑笑,“楹楹,我是人,有血有肉,当然会疼。”
  商月楹恼极了,旋裙在他身前来回踱步,“疼,你晓得疼,晓得疼为何还会受伤?你打不过人家?”
  “.....别生气,”薛瞻一双眼跟在她身上来回摆,轻轻叹气,朝她招招手,“坐下好好说,我不与你讲,就是怕你担心,我有分寸,刺伤我的人也是提前安排好的,只是瞧着吓人,并无大碍。”
  言讫他反剪胳膊去扯外袍,复又见她淌着泪瞪过来,“这么晚了你还穿衣裳给谁看?”
  暗暗觉着有些好笑,薛瞻遂起身褪去外袍,窥她一双眼像从他身上长出来,不免放缓了动作,顶着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将寝衣换上。
  拍一拍书案,他道:“你不喜血腥气息,我不便抱你,你自己过来。”
  这话讲得商月楹便是再大的气性都消散得一干二净,瘪起两片咬得通红的嘴皮子寸步挪去,背陷在边缘,垂着眼不吭声。
  “你夫君厉害,又怎么会打不过别人?”抚一抚她洇湿的鬓,薛瞻万分温柔拭去她眼尾的濡湿,“虽受了些小伤,却能勾起赵郢的疑心。”
  他很是有耐性与她解释:“我愈露出紧张模样,他愈发会怀疑那本账册,明知是本假的,他有千万种法子去诬陷赵勉,却总会因我的反应,忍不住要去探查其有没有一丝真。”
  商月楹撅着唇,扇几下湿成一片羽毛的浓睫,下意识答道:“难不成你还能将它变
  成真的。”
  孰料薛瞻含笑俯瞧她,“自然。”
  在心内转了几晌,商月楹匪夷所思抬眼望着他,“你早已全盘算计好了?”
  薛瞻:“我这一剑哪能白挨?”
  “......心机深沉!老奸巨猾!”
  夜风凄凄,刮落枝叶尖头的一丝寒霜,刮起诡谲的细细呜咽。廊下的明灯被风拍得益发震荡,益发卷起长风,卷起一丝彻骨的寒。
  用温热的指腹烧干为他而流的泪,薛瞻逐寸歪身去亲商月楹的脸,极近轻柔地亲她的鼻尖,她的两片唇。
  末了,他抚着她的后脑,手掌沉稳有力,像托着依靠与希望,软着嗓音道:“变天了,明日暂且别出府,我请柳玉屏与白承微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