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清晨的日光落在两人身上,透出两道般配的壁影。
  陆愠嗓子发紧,“你那个小丫鬟,不在那了。”
  沈葶月脚步未停,也没搭理他。
  她才不信呢,前后不过十日功夫,元荷肯定在家等着她呢。
  陆愠沉默,还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她走。
  沈葶月步伐越走越快,许是太久没见到元荷,许是陆愠那句话让她起了疑心。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有种不安的预感。
  一炷香的功夫,她到了梨苑,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推门,这一推门,她那悬着不安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日头高升,云层浅白,郁郁葱葱的树影洒落在地上,和熙又安静。
  院中一树一景都和她离开时一样,墙壁下的花花草草开得比之前更茂盛了,枝叶上还有晶莹剔透的露珠。
  若没人精心侍奉,花草怎么能开得这样好?
  沈葶月偏头看了眼陆愠,微微挑起的眉梢似乎在埋怨他骗她。
  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她为何会忽然看一眼身边的男人。
  陆愠抿起唇,那伤人的话踟蹰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下去。
  要他怎样告诉她这个噩耗呢?
  沈葶月没再看他,转身朝堂屋走去,边走边喊:“元荷!”
  无人回应。
  她推开了紧闭的房门,铺面而来的是淡淡的檀香味。
  她想起来了,元荷采买那日还抱了尊金菩萨回来,说姑娘日子太过坎坷,静下来的时候拜拜菩萨,许许愿,说不得可以保佑姑娘日后平安顺遂。
  沈葶月顿时朝内室走去,那尊菩萨就被元荷放在她内室的小隔间里。
  她绕过屏风,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惊呼出声。
  香线燃了半截,香灰洒了一佛堂,蒲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干涸,拖出了长长的一条。
  她身子一软,几乎要跪了下去。
  视线突然一片漆黑,淡淡的雪松混杂着冰冷的触感覆在她的眼睛上。
  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是太子。”
  陆愠蒙住了她的眼睛,轻轻安抚着她的脊背,“今早我来接人的时候发现已经死了,应该是昨夜动的手。”
  沈葶月泪流满面,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从他指间溢出来。
  是她连累了元荷,太子找不到她才会对元荷痛下杀手。
  元荷陪她过了那么多苦日子,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走了,甚至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她才十六岁,一生都浸泡在苦罐子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死在了神佛前。
  沈葶月仿佛看见那个身材瘦弱的姑娘虔诚地跪在佛前,一遍遍的祈祷她的姑娘平安,顺遂。
  元荷这一生,都是不值。
  陆愠心疼的将她搂入怀中,哑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元荷的碑我立在了后院,我答应你,会替你报仇。”
  沈葶月从他怀中躲开,顶着一双通红肿胀的湿眸,摇头道:“劳烦陆大人,我自己来。”
  又拒绝他。
  陆愠蹙起眉,声音冷了下去:“沈葶月,你能不能听听劝?你怎么报仇,你拿什么去跟太子搏命?他是太子,是储君,你是什么?”
  沈葶月被他骂得一怔,泪水在眼圈打转,她愣是忍着没让流下来。
  陆愠对上那张柔情似水的脸,狠厉的眼角还是缓和下来:“我知道你有心为婢女报仇,我也知道你心中积压了许多怨恨。可一味的莽撞,除了让自己受伤,让身边的人受伤,别无他用。”
  “葶葶,我喜欢你,所以想帮你完成你的心愿,别总是拒绝我,成吗?”
  有风拂过,吹得楹窗呜呜作响,沈葶月这会清醒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糯糯的声音还带着鼻音:“陆大人说的对,多谢大人点醒我。只是你我并无交情,以后也别说这种话了,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处理好,不劳您费心。”
  说完她便欲走,可陆愠哪里舍得。
  高大的身躯横在房门那,日光漫过来的光晕都未能消减他面上的清寒。
  他漆眸如晦:“费心?我不费心,你的那个婢女小寒是何下场,你想过吗?”
  沈葶月心脏骤跌,她不是没想过,她只是存了侥幸。
  可元荷的死,让她认清了人命不是侥幸,不是玩笑,对上太子那样的人,是真的会死人。
  这次是侥幸陆愠帮了她,下次呢?她怕了,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她改变不了朝堂,改变不了政局,她能做什么?
  陆愠声音缓了下来:“从前我不曾考虑过你的想法,一意孤行,可现在我在一点点试着学,以你的感受,你的心意为前提——”
  “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我们重新来过。”
  沈葶月看着小心翼翼的陆愠,心头滑过一抹释然。
  她见过矜贵桀骜的陆世子,威风凛凛的陆少卿,也见过卑劣不堪
  的陆愠。
  他有好多面,可每一面都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傲气。
  他不曾服软,不曾低头,世间的万物于他而言,仿佛都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唯独没见过现在的他。
  那么卑微,那么渴求,那么小心翼翼的等待她的回应。
  沈葶月想想之前他给过自己的折辱。也许,这就够了。
  毕竟她们前世也曾相爱一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今生会这样对自己。
  可想来前世的爱,也是肤浅的,流于表面的,几个月的爱情算什么真爱,喜欢呢?
  他不懂得爱,也不懂得喜欢,这没错。
  只是,她不想教,亦不想陪他成长了。
  她宁愿乘凉,也不要栽树。
  何况,他救了小寒,还给元荷立了碑。
  这两个人的身份在陆愠眼底是最不值一提的存在,可为了自己,他还是亲力亲为。
  这就够了。
  她也不要在心里多增添一分仇恨,她的恨已经太多了,这些恨在她的四肢百骸扎根,发芽,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很多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还在靠什么活着。
  “陆愠。”她抬眸,破天荒的朝他露了一个笑容。
  陆愠深吸了一口气,她很久没朝她笑过了。
  至于她接下来想说什么,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我们两清。”
  “我不会跟你分开。”
  两人声线交叠,一同说道。
  第54章
  沈葶月没再看陆愠,转身去了后院。
  她在元荷的碑前上了三炷香,看着那冰冷的大理石碑,静静的出了神,许久许久。
  她有些麻木了,她背负的仇恨太多太多,好像在她身边的人最后一个个都会离她而去。
  小院起风了,空气湿润,似是要落雨。
  沈葶月尚不自知,虔诚而又空洞的坐着。
  陆愠没走,就站在她身后,她坐了多久,他陪了多久。
  ──
  从梨苑离开后,沈葶月神思有些恍惚,循着记忆回到了现在住的院子。
  小寒正在厨房烧水,听见声音快步开门去迎,她看见沈葶月一个人回来的,神色寡淡,便猜出了原因。
  她在太子手下多年,怎会不知道那人的阴鸷狠厉,姑娘的另一个侍女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
  太子一时半会动不了姑娘,可必定提早就对那侍女下手了。
  小寒眼神转了转,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挪开姑娘对这件事的注意力。
  她顿时走上去,拿起花厅桌子上的帖子,直接道:“姑娘,你出门的时候,有人来送帖子,我看这帖子的规制,不像是寻常人家。”
  沈葶月思绪被打断,低头去看那张帖子,上好的云烟纸,烫金边,右下角拓了淡粉色的飞花印。
  正中央的那么醒目的一个“吴”字。
  她唇角抿起,承恩伯府,能是寻常人家么。
  想来是吴沁蓝在景仁宫受气,出了宫要迫不及待找场子呢。
  沈葶月随手放下帖子,她才不怕。
  她若是怕可以不去,可躲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她不能一辈子都畏畏缩缩过日子。
  有些困难,胆怯,若不去克服,直面的面对,她的人生就会一直反复出现这这事。
  这是太子教会她的道理。
  她若是害怕,现在早成一副披着姜时宁外壳的傀儡了。
  相反,她要去,要让吴沁蓝知道,她拿捏不了自己,才会心中忌惮,不再想着与自己为难。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沈葶月想到这承恩伯府办宴,镇国公府必定会去,那么陆珍姐姐和陆清也会去。
  陆清差点把她害死,没有不见的道理。
  “三日后记得提醒我准时赴宴。”
  说完,沈葶月便回房了。
  小寒眼底有些欣慰,姑娘好像比在太子私宅里改变了不少。
  吴沁蓝这帖子不怀好意,她以为姑娘会拒绝的,没想到姑娘成长了,与初见时那幅胆怯的模样不同,愈发的勇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