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咱们在安乐殿这么久了,圣上也没说让我们迁出宫,一个两个跟大尾巴狼有什么区别?”
  纪宴霄听着庭芜在这里说废话,却想到了姜月。
  她一身杀人技巧出自何处?
  狠厉、果断、凉薄、无情。
  这样的一个人似没有喜怒哀乐。
  人生而一世,竟是这样巧和他是相同的性子,当真是有趣。
  纪宴霄手指摩挲着玉戒,喃喃道:“你说姜姑娘在桂花巷将人劈成了两半?”
  庭芜一脸懵逼殿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他开始回想,然后又想到了那个在他面前裂成两半的人,鼻子眼睛都看不清了。
  “没错,就是这样。”他打了个哆嗦:“一刀就成两半了。”
  “她为何要杀人?”
  庭芜习惯性点点头:“对,她......呃?”
  他听见殿下说什么来着?
  殿下问姜姑娘为何要杀人?
  庭芜仔细盯着纪宴霄,很好,殿下还是殿下。
  “一命偿一命,因为是安嫔先悬赏杀手去杀姜姑娘的。”他倒也回答了这个问题。
  淡青色窗纱轻柔微凉,起风时遮住青衣少女削瘦的身影,她眸子平静如一汪深潭,似冰山的雪,山涧的松,无声无息,悠久沉寂。
  “想救便救了。”
  纪宴霄突然轻笑一声。
  大皇子该死,纪氏该死,眼下安嫔自然也该死。
  毕竟他和她同舟共济,同为共犯。
  风雨里,外殿有小太监持伞奔赴而来,到了主殿前收了伞,又抖去身上多余的雨水,这才进了书房行礼通禀:“回禀殿下,大殿下说是有事相商,此刻马车已经等在宫门外了,让您快着些。”
  纪宴霄声线柔和:“知道了,下去吧。”
  此刻让他出宫去大皇子府,想来是为了今日遇刺之事,纪烨煜也料到明日朝堂之上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所以才会来请了他。
  确实是易怒冲动,愚蠢至极。
  庭芜也抱怨:“大皇子未必是黄鼠狼精变的?非要这等子深更半夜冒着风雨出宫,朝臣弹劾他自己不会想办法吗?殿下你这些年身体本就算不得太好,秋日寒气又重,这不纯纯折腾人,看他个鸟口口!”
  他嘴里骂骂咧咧,就没一个好东西。
  青年自书房几案前起身,穿上云白长袍,如缎乌发束在身后,执伞踏入风雨。
  温柔的声音淡淡传来:“走吧。”
  “他活不了太久。”
  第94章 梨园戏
  昨夜的雨到今晨才停住。
  汴京弹子石街逐渐热闹起来,算命先生坐在草蓬下给客人测字算吉凶,挑竹筐送货的坐在湖边台阶休息,堂倌好心送来个蒸饼给他吃,不远处有着几个人在樊楼窗侧吃酒,边笑边聊。
  乞巧之后,倒也没有当日那般人流熙攘,此刻大皇子府邸之内芙蕖院更
  是多了不少伺候之人。
  “殿下,詹嬷嬷昨日也不是有意要说那些话,她只是为殿下着想,殿下子嗣从妾腹中出生,到底是比不得旁人金贵的,妾明白的。”芙蓉依偎在纪烨煜怀中,眼中泛着泪光却极力忍着。
  芙蓉受伤不轻,更是流了不少血。腹中子嗣也是险之又险才保住,纪烨煜心中怎会没有疼惜之意。
  她原以为纪烨煜发现她动了书房的书信才会中了毒,未曾想过书信无论是谁碰到都会中毒。
  姑娘说了骨凋蛊可以制衡毒素,两相抵消。
  芙蕖院的婢子折了芙蓉花插在厅堂屋中,娇艳欲滴如绯红霞锦,便是看着也能让人心情更好些,窗外吹来的风都是甜的。
  纪烨煜轻柔擦去怀中人的泪,更是将人搂紧了几分,真心道:“蓉儿不必想这么多,你心思单纯又不懂得周旋,自然是让詹嬷嬷对你不好,不过往后不会了。”
  “殿下不必为了妾得罪詹嬷嬷,那是殿下母后留下的人。”芙蓉眼中泪光闪闪,后面的话哽咽到说不出来,纪烨煜只余心疼。
  纪宴霄也是今晨才从大皇子府邸回安乐殿,回来时庭芜眼尖瞧见他肩膀上一只蜘蛛趴着,还好一番欢乐说辞:“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
  “喜蛛应巧,得巧瑞兆,是吉事啊!”
  “殿下!姜姑娘,满初姑娘,趁着好兆头,昨日有人给了我几张梨园的戏票,咱们去听戏呗!”
  “免费的!”庭芜似乎觉得最后一句比较重要,加重了语气。
  姜藏月抬眼望向说话的少年,后者笑得咧开一口白牙,有些像廊檐下三瓣嘴的兔子。
  七夕后梨园开场戏,她总算想起几分。
  眼前少年眉眼多了几分模糊,又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视线里是长安候府内的阿姊阿兄。
  她看见灯火葳蕤的侯府内,婢子往来穿梭,中庭的池子里放了祈福金莲灯,犹如碎金点点映入心间,慢慢在眼中拼凑成了大哥含笑的眼。
  她猛然掌心攥紧。
  大哥也是爱听戏的,是以每至梨园开戏的时候,大哥都会拉着二哥三姐姐抱着她一起去梨园听戏,戏子咿呀声她年岁尚小听不懂,便会抱着一串糖葫芦跟着摇头晃脑。
  “你也能听得懂上面唱的什么?当真是人小鬼大!”二哥姜永揉揉她的脑袋一脸惊奇:“我们家月儿是当世奇才!”
  姜藏蔓忍不住拍桌笑出声:“月儿跟我说了,摇头晃脑名为韵。”
  姜永觉得有些意思,干脆跟着一起晃脑袋,也不嫌幼稚:“月儿看二哥晃的标不标准?”
  戏唱过半,姜藏月指着戏台上不解扭头问大哥:“大哥,为什么大将军倒啦?他是死了吗?”
  “因为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青年爽朗磁性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姜藏月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上还是不解其意。
  姜策干脆将小小玉团子抱在膝上:“大哥给你讲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它背着青草要去远方找亲人,找到亲人再快乐待在一起。”
  “路途太远了,它背着的青草在路上就不安全了,还有其他小兔子问它要去哪里呀?”
  “小兔子说它要去找亲人,找到亲人才能和亲人分享最好吃的青草。”
  “其他小兔子也送了她不少青草,说这些也送给你啦。”
  “还有些小兔子受伤了找不到亲人但也走不动了,向它讨要青草,于是小兔子不忍心也给了它们一些。”
  “可是路上还是有人欺负它,抢它的青草,小兔子挨了打也受了伤,青草也没剩下多少了。这个时候抢了它青草的兔子谎称它们才是要寻找亲人的人。”
  “小兔子被人驱赶谩骂,被抢之人反倒成了抢掠之人,鸠占鹊巢没有人理解它。”
  “可小兔子又怎么会放弃呢,青草丢了就重新捡起来,被打了就养好伤继续走,屋漏偏逢连夜雨,背篓也破了。”
  姜藏月听得捏紧小拳头,很紧张:“那小兔子有找到亲人吗?”
  “小兔子没有找到亲人,因为一场大病死了,可小兔子帮助的那些人都找到了亲人,阖家团圆。”姜策为这个故事盖棺定论。
  小玉团子姜藏月很嫌弃:“大哥讲故事一点都不好。”
  姜永大大咧咧夺过话题:“大哥讲故事不好听,那月儿听二哥讲故事,从前还有只兔子......”
  姜藏蔓笑着递过去她没吃完的糖葫芦:“只是故事,咱们又不是那兔子,早些回家爹娘等着呢。”
  是啊,他们不是盒子里的兔子。
  可他们也是盒子里的兔子。
  或者说,长安候府成了背着背篓的兔子。
  父亲有错吗?是他忠君爱国的忠义之心错了吗?是挚友之心错了吗?还是为了保护百姓错了?是满腔信任的心错了吗?
  好像都错了,又好像都没错。
  “青衣。”
  青年不羁慵懒的声音自虚无响起。
  “常府上下三百口一个不留!”
  雨夜里,黑衣青年抬手下了令,无数鲜血混合雨水流淌在大街之上,而她就是行刑的刽子手。
  忽有一阵风吹来,吹过破烂府邸与眉眼之间,风中似乎有什么模糊了视线,再睁眼时过往种种不复存在,面前只剩少年狐疑的脸。
  “姜姑娘不想去听戏啊?”庭芜又问了一句。
  “去。”姜藏月声音寡淡。
  纪晏霄眸子有一瞬落在她身上。
  昨夜去了纪烨煜府上谈事,正巧想着有些事说一下,就见庭芜不过问了一句去不去听戏,她却愣神。
  他抬眸间就见到了这样一幕,明是和煦秋日,眼前少女却彷佛冬日枯死的白梅,又在一层层冰沁白雪下压得再不见天光,直到恢复成一潭死水。
  纪晏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庭芜去安排马车。
  待上了马车后,姜藏月看见几案上摆着一盘红艳艳的山楂果顿了顿,纪晏霄笑道:“昨日采买的,味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