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杨夫人闻言敛去笑容,皱起眉头,“一年两年?这跋山涉水的,你要是有孕了怎么办?”
  “阿娘放心,我们自有安排。”
  “安排什么,你都多大了,我像你这个年纪,你大姐都会说话了,七郎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得为他想想啊。”
  凤清默默的低头喝水,心里暗道,叔母,你怕不是也在说我......
  晚膳时,凤清才见到韦侍中,不过月余未见,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凤清心头又不禁生出几分不忍。
  沉默着用完晚膳,凤清记挂在家里的晓晓,正欲告辞回家,却被韦侍中叫住,“冉冉,你若无事,到书房陪为父手谈一局吧。”
  凤清愣了一瞬,还是凤声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反应过来,跟着韦侍中到了书房,她执黑先行,两人交替着落子。
  “你是不是还在心里埋怨为父?”
  她抬头看了一眼韦侍中,平静地继续落子,“也算不上埋怨吧,只是觉得寒心。”
  “我曾经给你二哥去信,让他延缓救援陆绶,但你二哥回信拒绝了,可惜陆绶还是没等到他,想来这就是天意吧,天意不可违。”
  凤清刚要落子的手顿住了,满脸的不可置信,“阿耶,您在说什么?那可是生死之战啊,您为何要这么做?”
  “我只是想让你二哥的军功更卓著一些,让他可以更上一层楼。毕寿春防守是陆绶统筹,若你二哥去得早,便要听陆绶指挥,届时胜了,立功的也只会是陆绶。汝阳王一系的军功已经足够多了,再这样下去,功高震主,你明白吗?”
  凤清不语,只失望地看着他,韦侍中继续道:“我知道你们都怪我,如今你二哥远远地避去寿春,这个结果,你们终是得偿所愿了。建康周围,我们再无可用之兵,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们又会成为俎下之鱼。冉冉,你觉得这样真的对吗?”
  凤清笑了,“那敢问阿耶,您口中的风吹草动是什么?汝阳王造反吗?这么多年了,汝阳王若是想要造反早动手了,何必还政于陛下?反倒是您一直维护的陛下,处处搅弄风云,今日给伯齐的圣旨,您想来也是知道的吧,这其中用意为何?是,他是陛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刚过河,就开始拆桥,这当真是明君所为吗?”
  这回轮到韦侍中沉默了,他的面色随着凤清一字一句的脱口而出,变得越来越难看。
  凤清恍若不见,继续道:“阿耶真的不在乎吗?您苦心孤诣的想要给陛下谋兵权,可陛下并不认为您是自己人啊。韦家本是世家,您曾说您为世家考虑,但您却为了陛下参与了太学一事,伤了世家的利益,致使世家与您对立,韦家卷入舞弊一事。您也不屑于与寒门站在一起,您认为您是在捍卫皇权,可是皇权的主人却不信任您。阿耶,做官做到您这份上,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
  凤清指着被黑子围困的白子,“阿耶,时移世易,女儿希望您能识时务。”
  凤清走后,韦侍中一直静静坐着,她的话似尖刀一般,一次一次扎进他的心里。
  昨日宴后,他向陛下上奏,推举小儿子出任禁军统领,他本以为这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却意外地被陛下婉拒。
  还没等他想通其中关窍,陛下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人选,还询问他的意思。当时是什么感觉,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过了许久,他才缓慢的说道:“陛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老臣其心甚慰!”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宣室殿,看着前方长长的宫道,一时竟有些恍惚,不知道前路将往何处。
  他自认为已经鞠躬尽瘁,为了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和临终托孤,他纵使深陷权利争斗,也是为了保住陛下的皇位,为何竟会获得如此结局呢?
  韦承看着眼前的棋盘,慢慢低下头,双手捂着脸,他的肩膀颤抖着,不一会儿,传出阵阵呜咽声......
  第66章 请辞微臣已老迈,朝中之事恐力不能及……
  次日是陆绶的满七,凤清和越修陪着晓晓去祭奠陆绶。遵照他的遗愿,他和沈夫人合葬,但并未葬入陆氏祖坟,而是葬在了汤山脚下一处安静的地方,依山傍水。
  当年陆绶亲手为沈夫人种下的柏树,如今已经郁郁葱葱,如同大伞一般,为他们的坟茔遮风挡雨。
  晓晓自那以后,就变得很沉默,凤清跟她说话,常常说好几句,她才会回应一两句。此刻也是一语不发,仿佛牵线木偶一般,按部就班的跪拜行礼,凤清越看心里越担忧。
  就在他们结束要走的时候,陆绎带着张夫人来了,几个月不见,陆绎已是太学博士,身上多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沉稳。
  看见晓晓的那一刻,他和张夫人都红了眼眶,张夫人憔悴的脸庞还微微浮肿。她上前紧握住晓晓的手,眼泪不住地往外流,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陆绎忙扶起张夫人,凤清揽着晓晓安抚张
  夫人,“夫人放心,我和夫君一定会将晓晓视如己出,好好照顾的,夫人日后也可以常来看她。您可要注意身体,日后晓晓议亲,也少不得得让夫人给掌掌眼,陆将军在天有灵,也定然希望夫人能长命百岁!”
  张夫人声音还有几分沙哑,“晓晓能得夫人照料,老身自是放心的,公维在时,也常常提起郎君与夫人,他一生坎坷,能有两位这样的挚友,也是三生有幸了。”
  越修接过话道:“夫人言重了,我与公维是过命的兄弟,彼此托付是应当的,夫人和四郎日后若需帮助,尽可到府上找我,伯齐定会全力相助。”
  陆绎也安慰张夫人,“阿娘放宽心,大哥日后可以和大嫂团聚了,我们应当为他高兴才是,晓晓还有我们,以后我们都是她的后盾,断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晓晓一直不发一言,直到离开墓地时,她才驻足回头,看着坟茔久久不动。
  凤清低头,发现她已经满脸泪水,她看着凤清,低声道:“叔母,我已经没有了阿娘,以后连阿耶也没有了,我是不是不讨人喜欢啊,所以他们才会不要我。”
  凤清的心一抽一抽的痛,她蹲下身子,将晓晓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晓晓,不要瞎想,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半晌,她才伸手替晓晓擦干眼泪,柔声说道:“但是以后,我们晓晓得要笑着度过每一天,阿耶和阿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晓晓哭的,他们会担心的。没有人不喜欢你,只是阿耶已经陪了晓晓一段日子了,现在他该去陪阿娘了。以后他们都会在天上,以另一种方式陪着晓晓。所以,晓晓一定要高兴,要笑着,这样他们才会高兴,才会笑着。”
  晓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当然,他们在天上,我们看到的就是星星,改天天气晴朗了,叔母告诉你他们是那颗星星。”
  晓晓闻言,黑白分明的眼里充满了期待。
  许是有了期盼,回府后晓晓的精神好了许多,凤清趁热打铁,让牡丹陪她玩燕几图,逗她开心,凤清则在一旁陪着,给她的发带上绣花样。
  越修进来时,正好看到这温馨的一幕,他悄悄的驻足,远远的看着,不由得嘴角微翘,这不正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日子吗?平平淡淡但充满爱意。
  凤清察觉到了他进来,却迟迟不见人,回头看向他,越修才又缓缓走近,“怎么这会儿才过来,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越修坐在她身旁,“岳父和义父今日都称病告假,听闻陛下很不满。”
  “阿耶怕是真病了吧,”凤清将前一日自己说的话告诉了越修,“我就是想让阿耶清醒一些,陛下显然是想削弱世家权力,收拢兵权。韦家明明也在世家之列,他却总幻想着和陛下站队,韦家就能独善其身,他若是真能想通,这病也不白生。”
  越修闻言,无奈地点点她的鼻子,“你呀,怎么不能委婉一些,岳父毕竟年纪大了。”
  “委婉一些,他定是装听不懂,顾左右而言他,只有大实话,才能彻底戳破他的幻想。”
  凤清放下绣绷,转过身面朝越修,“其实阿耶的想法我也能理解,他小时候吃过家道中落的苦,所以现在就想把权力牢牢握在手心,还想为子孙后代都铺好路。我曾听阿娘讲,阿耶和叔父少时在学堂,老是被五姓家的同窗欺负,叔父也是因此才会养成如今这副心软懦弱的性子。阿耶为何坚持科举入仕,就是不想靠着那一点微薄的恩荫,在六部一点一点往上熬,他想要快速升官,振兴韦家,他的确为韦家付出良多。”
  凤清说着,微红了眼眶,“平心而论,我其实是韦家最大的受益者,是最没资格去指责阿耶的,但我却屡屡顶撞于他,我是不是不知好歹?”
  越修将她揽入怀中,安慰她:“你也是为了韦家长远的考虑,寒门崛起已是大势所趋,韦家若能平稳过渡已是万幸。如今韦家的姻亲皆掌有兵权,岳父在文臣中又德高望重,大哥还升任了吏部侍郎,陛下猜忌也是正常,最是无情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