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梦蜉蝣 第46节
  “应该是被魏一冉连累的。”傅易沛说。
  林晋慈朋友不多,也从没当过情感军师,得知汤宁跟魏一冉告白失利,她的反应就像好朋友想吃一个网红冰淇淋,鼓起勇气去排队,最后没有买到那样,首先不负责地给出虚拟差评——徒有其表,人气虚假,估计到了手也不会太好吃。
  汤宁当时好像也没有很伤心,简单安慰后,林晋慈也没再和汤宁聊过感情的事,她并不知道这件事连累了傅易沛被删好友。
  毕竟上大学后汤宁还在聊天中提过傅易沛,说他考去了崇电,跟林晋慈的学校离得很近。
  林晋慈说应该就是因为魏一冉,汤宁对傅易沛一直很欣赏,可能只是不想跟魏一冉再有交集。
  “很欣赏?她有经常跟你提我吗?”
  语顿一瞬,林晋慈还是诚实作答:“没有。”
  “应该经常提成寒吧?”傅易沛转过脸,看着林晋慈,语气寻常,“成寒这两天都挂在热搜,她有没有跟你讲?”
  “也不用她讲,我自己看到了。”
  不过成寒上热搜的事,汤宁也的确来找过林晋慈,主要是表达不忿,将贝斯手的那则以发誓结尾的爆料,截图甩进跟林晋慈的聊天框里,一开口就是:“拿发誓当放屁还是真不怕死啊,什么富婆包养,张嘴就来是吧。”
  傅易沛恍然颔首:“哦,忘了,你现在关注娱乐新闻。”
  “也不是经常关注。”
  “明白,选择性关注。”
  话这么说没错,但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从九月再遇,至今两人碰面多次,也聊过天,这种静坐叙旧的氛围却还是第一次出现,话题一停,林晋慈一时有些局促。
  林晋慈是一个翻篇即过、从不回头的人,缺乏叙旧经验,没话硬聊如果成立科目,她大概是垫底学生,低着头,浅嘬几口散着甜橙香气的热红酒,脑袋里筛选题一样,思考要说些什么打破安静。
  最后提起一个安全又不突兀的无关人员,试图将话题落回傅易沛身上。
  “你现在工作是不是很忙?徐东旭说,他一直想约你吃饭,你总是没空。”
  “那是对他。”
  林晋慈说到自己:“我晚上发给你的信息——”
  “都有空。”
  过于干脆直接的回答,放大了彼此间那几秒无声的安静。
  安静之后,听到更长的一句,傅易沛准确说出短信里的时间。
  “周三晚上,周五中午,都有空。”
  林晋慈看着傅易沛,意识到她刚刚抛出的话题已经被聊完了,无法再深谈,否则要很多余地问,为什么对别人是没空,对她是都有空。
  见林晋慈不说话,傅易沛的视线朝下斜斜一瞥——林晋慈的手指在摩挲玻璃方杯上的纹路。
  服务生来送小食和傅易沛的那杯热红酒,傅易沛接过,在林晋慈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
  清脆的玻璃响,拉回林晋慈的意识,她怔怔看向傅易沛。
  如果让林晋慈来形容,她会说傅易沛的长相没有太多变化,眼睛还是很漂亮,鼻子还是很高,面庞立体,下颌收窄的弧度还是很流畅,却又处处不同,比林晋慈记忆里的模样多了许多成熟的吸引力。
  而傅易沛的嘴巴,可能是刚喝了热红酒,润而薄红,说话时,开合着。
  “不是……我今晚来了,你之后就不约我了吧。”
  林晋慈移开视线,应答得很快,似乎没有加以思考就低声说了“不是”。
  傅易沛问:“约哪天?”
  林晋慈井然有序的人生,好像每每碰上傅易沛,就会出现一些难以预料并且她无法掌控的桥段。
  譬如,她作为邀约者,却被反问。
  看了傅易沛一会儿,她说:“都可以。”
  “你都可以的话,那要不两天都约?”傅易沛说,“我刚好知道两家好吃的餐厅。”
  林晋慈有点想笑了。
  但她抿住了嘴角,作出沟通时该有的严肃模样:“真的是’刚好有两家好吃的餐厅‘吗?”
  傅易沛十分坦诚地说“不是”,又说,“其实第三家好吃的餐厅也有,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往后排。”
  林晋慈真的笑了。
  那一点想克制但克制不住的笑弧,浅淡,有种无措又轻盈的快乐。
  察觉到自己被旁边的一双眼睛盯着,那人目光一动不动,眼神又似处于安静流淌的状态,在一旁看着她笑,林晋慈很快换了一侧手拿杯子,与傅易沛相邻的右手撑到台面上,托腮,挡住一些自己的脸。
  给傅易沛发去地址信息后,林晋慈并没有按照傅易沛的叮嘱在家中等待,她很快下楼,步行过来,在店门口等了将近二十分钟。
  不是不能进去。
  是她自己想在冷风里站一站,试图储备一些必要的清醒。
  傅易沛加了她的微信号。
  林晋慈点进通讯录,看见一个微信名,“f”,她没有第一时间点旁边绿色的接受键,而是久久看着f的微信头像——作为这幅画的创造者,她认得自己的作品,却也很久没见过了。
  就像有些人闲下来要听听音乐,画画是林晋慈自有记忆以来从没有停止过的休闲方式,为什么说是“休闲方式”,因每次被人问及“林晋慈你喜欢画画啊?”,她都没有承认过,只说是随便画一画。
  如果你问那些到哪儿都塞着耳机听歌的人,“你热爱音乐啊?”,他们大概也都不会承认,只是一种消遣寄托而已,谈不上什么深刻的喜欢。
  高中时,她这样回答成寒。
  成寒很能理解。
  或许因为成寒是真正意义上热爱音乐的人,所以知道“热爱”的具体样子,那是林晋慈身上不可能具备的热烈能量,落在林晋慈与画画之间的字眼,应该是客观的“擅长”。
  大学时,她用同样的话回答傅易沛。
  傅易沛不能理解,并觉得她举的例子不恰当,对林晋慈说,音乐可以不费心力地欣赏,但画画不是,绘画是主动创造的行为,你一定就是喜欢的。
  林晋慈不承认。
  喜欢应该像成寒谈及音乐那样兴奋、快乐、对未来无限憧憬。而她想到画画,许多回忆都很糟糕。她小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画画的天赋,没有在这方面多下苦功,也从来不存在任何艺术志向。
  傅易沛却十分笃定地说,她喜欢,只是她自己可能还没察觉到。
  听傅易沛说这话时,他们正热恋,林晋慈眼风似轻软的云,薄薄地瞥过傅易沛一眼,觉得这人又在说那些电影台词似的,浪漫又无厘头的话。
  林晋慈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候的他们好像是在热恋,应该是热恋,只有热恋,才能将许多废话变成无穷蜜糖。
  那时候,傅易沛执意要在他的工作室里摆一个画架,话里有话地说:“就算你不来这里画画,就当是个装饰造型了。”
  林晋慈便说:“又没说不来。”
  傅易沛立马得逞一样,抱住她,像小孩子紧拥心爱的玩偶,低下头问:“什么时候来?”
  林晋慈动弹不得,也几乎哭笑不得:“现在不就已经在了。”
  “那下一次呢?你经常好久不来,下次什么时候来?”
  林晋慈深呼吸,想佯装生气,却不知为什么会忍不住先笑了:“谁知道,谁会问这种问题啊?”
  “我会问,给我答案。”
  幼稚大概会传染,林晋慈左右扭着,挣不开这双蛮横的手臂。明明想说如果你想见我,我明天后天都可以来,让你见到,可能是不久前看了紫霞和至尊宝的电影,也被夸张的台词洗脑,她轻轻瞪着傅易沛,蹦出一句:“下一次要一万年!”
  “让我等一万年啊,不可能!我不等你那么久。”
  林晋慈鼓着腮,笑着想,傅易沛以后不应该当导演,他这样好看,又这么会演,当明星也够了。
  她下意识配合他,顺着话问:“那你会等我多久?”
  傅易沛想了想,说:“九千九百年。”
  林晋慈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数字。
  傅易沛说,因为还有一百年,他们要一直在一起。
  林晋慈愣住两秒,然后低下头,觉得傅易沛又在说那种电影似的浪漫又无厘头的话了。
  那天,傅易沛要林晋慈给他看她画的画,说他还没有正式欣赏过,又很少见地回忆起他们交集无多的高中时代——同班那两年,他见过她放在课桌上的速写本,但从来不知道里面画过什么。
  林晋慈不明白傅易沛为什么语气透出伤感,她在南安读书的两年,除了汤宁,没有和本校其他学生存在过密的交集,并不是拒绝给他一个人看。
  林晋慈那天没带速写本,不忍心傅易沛再失望,便打开自己的手机,找了拍下的部分图片给傅易沛看。
  傅易沛一一浏览着。
  林晋慈看着他,傅易沛好像有点得偿所愿的开心。
  傅易沛的悲喜阈值,时常超出林晋慈的理解范围,他在荣耀加身时反应平平,喜悦程度抵不上林晋慈把抓到的另一个“阿毛”送给他,在变故突生时又仿若无事,却会因林晋慈一句平常的话语陷入低落。
  因傅易沛的反应,林晋慈对自身也有了一些关于爱情的构想。她有时像太阳,有时像骤雨,掌管另一个人心绪阴晴的感觉,并没有让林晋慈觉得满足愉悦,反而令她多了困惑。
  在骤雨来临时,她好像和傅易沛一同站在乌云下,她不了解这样的傅易沛,也无法为傅易沛撑伞,所以,林晋慈希望自己可以一直当傅易沛的太阳,不希望傅易沛被淋湿。
  那张阳光笼罩的笑脸,忽然从手机屏幕上转过来,问林晋慈最喜欢哪一张。
  这种问题不亚于捉住一只兔子,问它最喜欢自己哪只耳朵,兔子会觉得莫名其妙,林晋慈也觉得莫名其妙。
  哪有那么多的“最喜欢”,都是很普通、技法一般的、属于林晋慈的画作。
  但傅易沛非要她选一个。
  林晋慈不得不思考,拿过手机,翻了一会儿,又重新递给傅易沛。
  那是一幅类似印象派的油画,傅易沛将画面描述出来,有横贯整幅画面的绵长草坡,天空低饱和度的斑斓色彩仿佛一道雨后彩虹,那些点
  缀的色块,又似升空消散的气球,中景位置有两只沿草坡追闹的白色小狗。
  傅易沛看得很细致,指着其中一只小狗问:“这里的光影透视不太对,是后来加的?”
  林晋慈不免惊奇:“你能看出来?”
  傅易沛便告诉她,他的父亲就是学油画的,生出来的儿子虽然没有秉承父志的意向,不会画油画,耳濡目染,见识多了,也算半个品鉴行家。
  “为什么又加一只?因为怕第一只小狗很孤单吗?”
  林晋慈又一次惊讶,他居然猜到,过了几秒,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害怕孤单啊?”
  林晋慈思考片刻,摇了摇头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孤单。”
  她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但傅易沛的神情愣了一下,好似有人隔空给他泼了一盆凉水,他感到受伤,无法还击,只能问眼前的林晋慈索要安慰补偿。
  “你把这张图送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