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梦蜉蝣 第40节
  他对林晋慈说:“你发信息给我没说是要吃饭,我以为有急事,就着急过来了,所以嗯……”
  微微拖了两秒声,傅易沛的手掌在身前划了一个短弧,像是略过部分自认为意会即可的东西。
  “就着急了。”
  林晋慈听完,附和地“嗯”了一声,实则并不清楚傅易沛为什么要强调着急。
  观察到傅易沛的耳廓还是有些红,林晋慈便试着猜想,顺带尽一尽作为约会对象的体贴义务。
  虽然傅易沛面庞清爽,此刻脸上没有任何流汗的迹象,但林晋慈还是照葫芦画瓢地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小包餐巾纸,朝傅易沛递过去:“你是不是很累啊?下次不要那么着急,我可以等你的。”
  她不记得是小时候在哪个青春偶像剧里看的这个片段,如今模仿起来还算趁手,但很快也记起后续,男主角接过纸巾十分感动,好像说了一些“为了女主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觉得累”之类的话。
  光是想想,林晋慈几乎都要为这种酸话皱眉。
  还好傅易沛没有这样。
  傅易沛与林晋慈好似不在同一个片场,愣了片刻,还是把纸巾接过去了。
  然后看了看并无用武之地的纸巾,捏了两下,醒悟林晋慈不可能跟他意会,就把刚刚省略的部分挑明了。
  “我洗完澡本来打算回宿舍,所以穿得有点随便……”
  闻声,林晋慈的视线从傅易沛说话的脸孔上,移下去,这才注意到傅易沛此刻穿的灰卫裤和白t恤,的确有点居家装扮。
  不过模特架子普通睡衣也能穿出高级质感来,于傅易沛而言,没有什么影响,只有那双可能经过鏖战的白球鞋,白边有些许剐蹭的污灰,细看能察觉,略略有损他的王子形象。
  跟林晋慈通过着装推荐选中的宫廷风灯笼袖纯色长裙比起来,貌似是有些随便,跟傅易沛之前每次出场能作穿搭模板的ootd相比,今天也是过分简单了。
  林晋慈为自己的仓促邀约道歉,傅易沛都没有穿他心爱的破洞牛仔裤。
  虽然在后面的聊天中,傅易沛否认了对破洞牛仔裤的钟情,并好像暗暗埋怨林晋慈对他缺乏关注,说林晋慈对他,只是有三两次比较深的印象而已,因那三两次穿的都是破洞牛仔裤,才有这样的误会。
  其实不然。
  林晋慈承认:“好吧,我的确没有你高中穿其他衣服的印象,我不知道你其实不是很喜欢穿破洞裤子。”
  她的实话好像没有作用,反而让傅易沛有点不高兴了。
  林晋慈只好坦白:“你那样穿很好看,我没见过男生像你那样会搭配,可能我才印象深刻的。”
  傅易沛听了,低声嘟哝:“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以后肯定很喜欢了。”
  重逢后,即使是那日在酒店再会,林晋慈眼神刻意忽略,也清楚记得傅易沛坐在灰绿色的沙发上,穿着浅色柞绸长裤和垂感很好的长袖衬衫。
  以及之后每一次见面,傅易沛的衣着。
  虽然一直衣品在线,但傅易沛换了与学生时代完全不同的穿衣风格,稳重得体,低调矜贵。
  会穿好看的破洞牛仔裤的傅易沛,林晋慈已经完全错过了。
  又一次将两百四十七张照片翻到尽头。
  周遭安静到连鼠标点击的声音也消失了,林晋慈坐在亮屏电脑前,忽然明悟,罗德之妻忍不住回头,是一种眷恋;而林晋慈不许自己再回头,则是另一种眷恋。
  或许上帝早已知晓,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变成因眷恋而受罚的盐柱。
  第29章
  送走林晋慈,傅易沛回房间后,又接到一通电话。不是他爷爷打来的,是他父亲,说的却是同一件事。
  他父亲说,跟傅易沛打完电话,他爷爷没有回房睡觉,在客厅叹气叹到现在,担心不婚主义的孙子走上歧途,日后老无所依。
  傅易沛的父母劝他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他便叹气叹得更深,一边感慨儿子媳妇对他很好,一边忧虑等傅易沛七老八十,孤苦寂寞,就不会有他这样的好运气。
  傅易沛不得不尽些孝道,在电话里保证,先前开玩笑的,他不是不婚主义。
  大概是他在他爷爷那里没有信誉度,老头儿不信他,埋怨他二十多岁的人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这就是不想结婚的样子。傅易沛听到他妈妈章岫在电话那头为他说话。
  傅易沛大学谈过的。
  还带着女朋友去他舅舅舅妈那儿吃过饭。
  他爷爷问,怎么没带回来给他看看。
  章岫说,她和傅易沛的父亲也没见过,好像是很快就分手了。
  傅易沛没想到,他的那段恋情,他妈妈只是从他舅妈那里听过只言片语,居然还记得。
  是很快就分了。
  快到分手前不久傅易沛还毫无经验地担心一周年纪念日要怎么过,林晋慈认识当时他身边所有的朋友,担心这些人口风不紧,一时说漏嘴,失了纪念日的惊喜,他找了人不在国内的魏家兄弟出谋划策。
  人如果能有预见能力就好了。
  那么那时候的傅易沛就会知道,他跟林晋慈之间是没有一周年纪念日的,就不必一场空欢喜地忙碌。
  结束这通电话,再想到今晚一连发生的种种事情,因酒店前台告知林晋慈在楼下等待,而体会到熟悉的开心,又因出乎意料的烟味,一瞬有了时过境迁的清醒。
  过快叠换冷热会让身体不舒服,容易生病,人的精神也同理。
  傅易沛慢慢环视空有他一人的套房,仿佛不久前林晋慈的出现,只是一场幻觉。他无意义地打量一件件陈设,内心感到疲累,以及一丝茫然。
  好像置身于一片辽阔荒原,四面八方都是路,但他就是被困在这里了,被困了很多年,不知道该去哪儿。
  傅易沛不知道林晋慈当初是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的,她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甚至连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约会的,傅易沛也是被动知晓。
  在后来他们多次光顾的披萨餐厅。
  那天晚上,傅易沛赴林晋慈的约,是第一次去。在室外的餐桌入座,林晋慈跟他商量点餐,傅易沛对吃什么并不在意,一边心不在焉地看餐单,一边扫视四周。
  外摆餐桌旁几乎都是一对对的年轻男女,互动很是亲密,如果有人来这里举办一场“发乎情止乎礼”的挑战,他跟林晋慈应该能一举夺魁。
  如果有人按内心雀跃指数来评奖,寻常用餐的傅易沛应该也毫无意外地脱颖而出。
  各色餐品饮料陆陆续续上齐。
  没一会儿,傅易沛起身,说要去一趟卫生间。
  对面的林晋慈眼睛抬起,她的眼仁很大且乌亮,仰视时,露出较多眼白的样子,有些罕见的天真,看着忽然变得很高的傅易沛,她说“好,你去吧”,傅易沛刚要挪步,又听见她说,“不过你不要偷偷去付钱,我的计划是这个约会由我来请客,你不要破坏。”
  傅易沛站在原地,惊讶和惊喜双重交织——他的确打算去偷偷付钱,但他没想到会听到“约会”这个词。
  “约会?”
  这是约会了?
  他跟林晋慈之间的约会?
  约会这个词是怎么规定使用的,不是两个人随便吃顿饭就能叫约会的吧?
  这些问题像一重重的礼物包装,解开一层困惑就更接近一点幸福。
  林晋慈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他在思考什么,好心为他指明卫生间的方向。
  傅易沛说先不用去了,坐回原处,继续用餐,目光频频看向对面的林晋慈,好似他正处于虚软云端,而林晋慈是唯一能确定这场夜会航迹的参照。
  吃完这顿饭后,在餐厅外面,只喝了两杯无酒精饮料的林晋慈却像酩酊大醉一样,提出令人意外的请求:“我能不能摸摸你?”
  林晋慈将手放在他的脸上,因她掌心的温度,傅易沛低着脸,按上她的手背,才确切地感受到了一点真实。
  林晋慈仰头看着他,手心小幅度摸索着,却露出困惑,问他:“你怎么不笑了?”
  那时候的傅易沛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晋慈,好像说了傻话。
  他说,我怕一笑就醒了。
  美梦里不能太忘形。
  是这样吗?因为后来他跟林晋慈在一起的日子过分快乐,傅易沛没有节制笑容,所以梦就醒了吗?
  傅易沛强迫自己从冗长的思绪里抽身,放下手机,进了浴室,热水澡的功用有限,那股心理上的乏力仍没有消退。
  看了两份文件,傅易沛渐渐觉得精神无法集中,也没有什么困意,只是思绪纷杂。
  目光看向茶几上的烟盒。
  蓝黑色的熟悉包装,是从林晋慈那儿“拿”来的蓝莓爆珠。
  就像他不知道林晋慈当初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他也不知道林晋慈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却清楚想起自己为何戒烟。
  某次带林晋慈去参加系里的聚会,两人去迟了,包厢里打过牌,一屋子烟味,林晋慈站在门口似乎被里头无论男女都
  有烟在手的景象惊讶到,迟迟没有进去,傅易沛便喊服务生来换了一间包厢。
  玩笑中,有人说,完人无法创作,绝妙灵感好像总需要一点癖好支撑。
  林晋慈看向傅易沛,才知道原来傅易沛也会抽烟。
  林晋慈有些闻不惯烟味。
  傅易沛没什么烟瘾,之后说戒也就戒了。
  那时候他抽的好像也是蓝莓爆珠,包装不太一样,傅易沛递给林晋慈说:“给你没收,以后不抽了。”
  林晋慈并不像那种男友做了甜蜜事件就立马开心起来的女生,怔怔接过来,似乎又想还回去,面露担忧地看着傅易沛:“那你没有灵感了怎么办?”
  傅易沛不曾想到,她那样聪明的人,居然肯信唐德的鬼话,不那么机敏洞察的林晋慈,为傅易沛着想的林晋慈,叫人望之心软。
  “你还真信啊?他骗你的,没道理的话,我舅舅没有抽烟这种癖好,也不影响他创作。”
  林晋慈对他的家庭情况并不了解:“你舅舅?”
  “我舅舅就是导演。”
  林晋慈没有深入去问他的舅舅是何许人也,傅易沛也没有继续说,只是看着她,她望着手里的烟盒,过了一会儿,问他:“对你也没有影响吗?”
  傅易沛深深地看着她,说,不影响,他不止这一个癖好。
  那时候,他看着林晋慈轻垂下去的睫毛落在瓷一样的清透皮肤上,阴影忽闪,一下下扑着眼尾下方的小痣,白皙鼻尖下,唇瓣淡红薄润。
  他想去亲她的。
  但犹豫了片刻,便错失机会,林晋慈已经抬起眸,对他说:“那我拿走了,如果你需要,我再还给你。”
  傅易沛应了一声,手垂落在暗处,按了一下手指关节,也将心里烟絮般萌生的念头一并打消了。
  可能是睡觉前傅易沛想了不少有关林晋慈的事,这些事件,零零散散分布于他们不满一年的恋爱时期内,却有微妙的共性,是隐含懊丧又或是甜蜜却不踏实的回忆。
  将烟盒搁置在床头,关了灯,进入睡梦中,傅易沛少见地梦到了林晋慈,仍在重温过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