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梦蜉蝣 第32节
  林晋慈看着他,又摇头。
  “就是顺路过来,想到我了,然后想见一面?”
  “嗯。”
  林晋慈声音轻轻的。
  两次路过这家酒店门口,都是这样,想到他,想见他,并听从了内心。
  傅易沛点头、微笑:“那现在算完成了吗?”
  林晋慈说:“应该是。”工作中被问及进度,无论语气多温和,往往潜台词都是催促,她又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傅易沛说,没有。
  “既然完成了,现在也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在我这里待太久,好像也不太合适,”刚刚靠近时,还闻到一点酒气,傅易沛拿起手机说,“我让酒店安排车送你回家,可以吗?”
  他话讲得太周到。
  林晋慈不知道除了“可以”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如果今天前台不打这通电话,傅易沛不会知道林晋慈在楼下等,更不会知道,之前林晋慈已经来酒店等过一次。
  傅易沛带上房门,亲自送林晋慈下楼。
  等电梯时,两人隔着一臂距离,并肩而立,显示屏上的数字无声跳动,他们之间也同样无声。
  过了一会儿,傅易沛的面色有几分冷淡,却还是忍不住对林晋慈另有意味地交代:“你以后,要是再过来,不要再空等,打我电话就行,”顿了顿,又说一句,“我不会不见你。”
  林晋慈的目光望过去,眼睛空空眨了两下,他们之间好像信息没对齐,于是话很直:“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傅易沛愣一下,表情渐渐别扭,最后叹气一样地说:“看来你是真的不下厨房。”
  “跟厨房有什么关系?”林晋慈不明白。
  傅易沛好像不太想说,于是面色更添一分冷感,话音也生硬起来:“你家厨房,那张’可乐鸡翅‘旁边,我留了我的电话号码。”
  林晋慈低低地“啊”了一声,一脸惊疑,显然对此完全不知情。
  意思是在她用蹲人的笨方法试图与一个人取得联系时,这个人的联系方式早就已经贴在她自己的家中,在伸手可得之处?
  “叮——”
  久候的电梯终于到层,映照着一对男女身影的金属电梯门迅速打开,沉默的傅易沛率先进去了,步速略快,似乎是觉得再多站在林晋慈旁边一秒都无法忍受。
  林晋慈稍后两步,也很快走进来。
  电梯闭合之时,她跟傅易沛共处于一个封闭狭小的空间,楼层数字下沉中,听见傅易沛的声音,仿佛是随口一提的解释。
  “你学的是建筑,可能不明白做戏要做全套。留电话号码给你,是因为那天走得匆忙,如果后续你父母或小姨要你联系我,你会穿帮,前面岂不是白演了,职业素养而已。”
  林晋慈配合地说:“哦,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
  这是重复肯定。
  林晋慈暂时还没弄懂三重肯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此刻却感觉到重复肯定似乎不是肯定的意思。
  “傅易沛,你在生气吗?”
  傅易沛颌角紧绷一瞬,并不看林晋慈,直视前方,荒谬一笑道:“怎么可能。”
  林晋慈有自己的判断:“嘴硬就是你生气的表现。”
  傅易沛终于将视线转过来,唇紧抿,嘴角向下撇着,有些傲娇的模样。
  林晋慈对这个表情也很熟悉,大学那会儿,傅易沛生气了不想承认并且也没有任何对策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一贯很随和,没架子,这是少数几个会暴露这人骨子里其实还是有大少爷脾气的时刻。
  林晋慈的思维如同严谨规整的几何线条,而傅易沛拥有她认知以外天马行空的跳脱叙事。
  比如,此刻。
  傅易沛忽然承认了,但等于没承认,对林晋慈说:“是有点生气,刚刚不是跟你说了,我爷爷最近天天给我打电话,烦得很。”
  林晋慈明知故问:“烦什么?”
  “能是什么,无非是说人到了年纪,要成家立业,我爷爷催我赶紧找个对象结婚。”
  林晋慈低低地“哦”了一声。
  即使知道打听有些冒昧,还是没有忍住:“那你怎么回答的?也这样认为吗?”
  傅易沛给了她一个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说我结不了,我现在是不婚主义。”
  林晋慈:“……”
  “你上次过来,我不在,是回宜都了,我爷爷生了点小病,刚出院,我这一说,差点又给老头儿气回病房,问我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个伤风败俗的主义。”
  傅易沛偏过头,看向林晋慈。
  “我说
  我也不清楚,前一阵子刚被通知。”
  第24章
  不婚主义,只是那天情急之下,不希望小姨再深入盘问的借口罢了。
  归根结底,这个伤风败俗的主义是她给傅易沛安排的,傅易沛的“生气”应该也有她的一部分责任,林晋慈自知理亏。
  电梯到达一楼,打开那刻,外面并没有人,电梯内的人也没有第一时间迈步出去。
  林晋慈望向傅易沛,问他:“那你怎样才能不生气?”
  敞开的电梯门又合上,在自动闭合的最后一秒,如果电梯外有人,会看到电梯内,穿白衬衫的高大男人有朝身着红衣的女人猛然靠近的趋势。
  数秒后,电梯门再次被按开。
  傅易沛看着林晋慈嘴角晕开的口红,手指往自己微潮的唇上抹了一下,低眼望去,沾了一些红色的膏脂。
  视线又从指腹移回林晋慈的脸上,再朝下移去,空间狭小,即使是朝后退半步的动作,也仍旧能明显察觉。
  傅易沛忽然想起大学的时候,每次亲完林晋慈,他总喜欢紧紧抱着她,因为不太想看到林晋慈接吻后的表情,像一盆冷水,好像他欣喜若狂的时刻,她只是配合他搭戏的一块木头。
  无论他再投入,吻到眼眶通红,泪迹浮动,想把一整颗心都掏出来让眼前的人看一看,木头不会回应,也没有反应。
  时隔多年,傅易沛再次陷入这种亲密后更深的沮丧之中。
  他垂着眼不再去看,声音很低:“不多送你了。”
  等电梯再闭合,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傅易沛一个。
  电梯缓缓上升,心却仿佛在下沉。
  接到林晋慈母亲电话那天,也如今晚,虽也有疑惑,可很难一点雀跃期待都没有。
  单独和傅易沛见面的林母,比那天傅易沛在林晋慈家里见到的林母要温煦许多。
  傅易沛匆匆赶来,问过好,在茶室刚落座,就感觉到了对面的林母,对他的态度,似乎与那天有些不一样。
  一杯茶不到的功夫,傅易沛知道了这份“不一样”的由来。
  探班表妹那天已经知晓一些有关林晋慈家庭的隐情,所以从林母口中听到有关他家人的事情,傅易沛也没有很意外。
  “那天听你说你是宜都人,母亲从事医疗行业,父亲在美院教书,又是姓傅,就觉得有点熟悉。”林母捏着闻香杯,唇畔含笑,“回去过了两天才想起来,找老朋友确定了一下,果然猜得不错。”
  如果那天没有在林晋慈家见过林母,傅易沛以此刻作为初印象,应该不会觉得她如金身冰冷的佛像。
  她跟傅易沛说话的口吻也亲昵不少,完全不像是才第二次见面。
  “你这孩子,你父亲多少年前就在宜大美院当院长,新画派的领军人物,前年宜都美协承办百年名人回顾,你父亲跟你爷爷一样,可都是前几页要介绍的人,你在外,就说他在美院教书啊?”
  说着,递来一杯茶给傅易沛。
  傅易沛接过小巧的茶杯,应道:“我父亲一直说,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为根本,他应该比较喜欢我在外这样介绍他。”
  林母满意颔首,略品了品茶:“说起来,我还要喊你父亲一声师兄,你父亲的确一直都是这样不喜名利的性格。”
  彼时的傅易沛已经知情,却还是装作恍然:“原来阿姨也是学美术的。”
  林母摆摆手,笑说:“业余得很,跟你父亲他们没得比。”
  “怪不得。”傅易沛自顾自地接着说,“林晋慈画画就很好看。”
  “她啊,没什么天赋,也就画着玩玩的,上不得台面。”
  听林晋慈的表妹说她的姨妈如何偏心时,傅易沛听故事一样,并没有实感,身临其境之时,捏茶杯的指骨才下意识地收紧了力道。
  这样的话,一个外人听了都会不舒服,如果是林晋慈本人听到,不知会是怎样的心情。
  提到林晋慈,林母也不再继续寒暄,从闲谈切入了主题:“小傅,今天约你见面,其实也是想跟你谈谈关于你跟小慈的事。”
  “您说。”
  “你们家的家风一向严谨,你爷爷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父母也都在业界颇具声望,这样的家庭不会教出来不懂事的孩子,更不会是什么不婚主义。那天,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你跟小慈应该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
  傅易沛没有回答。
  林母道:“小慈……我们教得不好。她这个孩子,很多方面都有所欠缺。你爷爷对我们家有过不小的恩惠,我是很敬重你爷爷的,虽然家里长辈去世之后,这些年来往得少了些,但也不希望因为小慈一时胡闹,搞得两家人以后见面都尴尬,我也不好向你爷爷和你父亲交代。”
  外间有琴师弹筝,室内的步汀下淌过流水,玻璃壶咕嘟沸腾,这些平心静气的声响似乎失去了原有的功效,傅易沛听着,面上浮现些许难以琢磨的冷淡意味,但仍没有要出声的意思。
  “小傅,你是好孩子,你们家门第显赫,小慈本来也配不上你。”
  林母沉叹,深感头疼地说,”我也不知道她跟成寒这些年处得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来跟你纠缠?这几天我一想到这件事就寝食难安,唉,想不明白,也不知道小慈是不是故意这样做,就想让我们这样操心。”
  “阿姨为什么这么说?”傅易沛问。
  林母又是一叹。
  不知情的人,应该会觉得她为了教育好顽劣不堪的女儿早早就操碎了心。
  “她从小就是这样,爱记仇,报复心强,不懂得体谅人。女孩子真的不必太聪明,她有时候就是太聪明了,经常聪明不用到正途上,我跟她爸爸也拿她没办法。她或许是知道我一直敬重你爷爷,非要做些事情来让我不安心。你知道的,有些小孩子就是这样,爱做些不恰当的事,来博取家长的关注,小慈小时候就是这样,没想到她到现在还没长大,这也是我跟她爸爸这些年的教育失职。”
  林母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看着傅易沛语重心长地说:“小傅,你以后不要理会她,以免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带累了傅家的名声就不好了。阿姨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听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傅易沛记得最深的一句是,她跟成寒这些年一直处得好好的。
  “她跟成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