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梦蜉蝣 第31节
  前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只讲了结果,还没汇报过程。
  “傅监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好一会儿没说话,我又问了一遍,他就说,好,可以,行的,然后让我带你上去。”
  林晋慈将转述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好,可以,行的……她知道双重否定代表肯定,三重肯定又代表什么意思?
  出了电梯,傅易沛的房间就在不远处,走廊偏暗,数步之外,敞开的门前映出一小片光。
  前台按了按心口自顾祈祷:“门又是开着的,这回可千万别再又冒出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为什么这么说?”林晋慈问。
  “我现在肯定是支持林小姐你的呀。”前台悄悄说。
  “嗯?”
  林晋慈一时没反应过来“支持”是什么意思,前台已经走到她前面,在敞开的门上轻叩两下:“傅先生,林小姐已经来了。”
  傅易沛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
  “你让她进来吧。我在接电话,稍微等我两分钟。”
  前台说:“那林小姐,你进去稍微等一下,我就先下去了。”
  “好,麻烦了。”
  前台说“不麻烦”,两手朝林晋慈比心,压低音量道:“祝福!”然后又掏出一张类似酒店名片的小卡,塞给林晋慈,“第一个号码是前台,第二个是安保部,希望你不会用上,但我还是给你一个。再次祝福!”
  林晋慈顿了两秒,这才明白过来,前面的“支持”和现在的“祝福”是什么含义,唇瓣微微一动,想解释,临到出声之际又哑然无语,似乎也没什么要解释的。
  最后,林晋慈说:“谢谢你。”
  前台离开后,林晋慈抬眼打量。
  这间套房,林晋慈不是第一次进来。
  上次来这里找表妹,意外和傅易沛重逢,彼时她“若无其事”的目光定在不与傅易沛接触的范围内,并没有细看。再进来,她也只对眼前灰绿色的沙发有些印象。
  此刻站在当中环顾,才知道会客厅的屏风之后就是具有私密气息的卧室区域。移步靠近,瞧见悬空的床头柜置物台上,放着一条似乎是被随手抽下搁置的缎面领带。
  林晋慈的目光和脚步都没多停留,很快回到沙发旁边。茶几上放着一些文件,透明玻璃下,码着订阅的影刊,还有一罐糖果,紫色的包装盒。
  林晋慈正想靠近去确定是不是葡萄味,阳台的玻璃门“唰”一声打开,傅易沛结束通话,握着手机,出现在林晋慈眼前。
  “久等了。”
  林晋慈从预备弯身的动作里重新站直了,看向前方,回道:“应该等了还不到两分钟。”
  “是吗?可能是电话接得心烦,度秒如年。”
  “是有工作要忙?”林晋慈问。
  “不是。”傅易沛立即否定。
  之后无声的几秒,似乎也有度秒如年的感觉。
  林晋慈思考着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傅易沛脚步走近,将话题延伸开了:“电话是我爷爷打来的,老人家觉少,一睡不着觉就爱瞎操心。”
  长辈能瞎操什么心,林晋慈同样未婚,大致了解。
  傅易沛的目光越过沉思无言的林晋慈,看向她身后,房门依旧大敞,诧异道:“怎么进来也不关门?”
  室内的暖气很足,但林晋慈不想把大衣脱下来,插在兜里的手指,摩着那张酒店名片的一个硬角,动作幅度很小,即使站在对面的傅易沛也很难看出来。
  林晋慈也回身看了一下门口,解释道:“上次从这里出去,我表妹说,你怕人误会,不让她关门。”
  傅易沛的视线从门口移回林晋慈的身上——浴袍款的大衣,很长,系带收得腰很细,那么明艳的红色,她穿也压得住,傲然疏淡的气质,依旧不减分毫。
  看了一会儿,傅易沛问:“你也怕人误会啊?”
  “我怕什么,这是你的房间。”
  话音一出,便觉出歧义,她想表达的“这是你的房间,怕不怕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似乎也可以被理解成“因为在你的房间,所以不怕被人误会”。
  林晋慈不知道傅易沛是怎么理解的,旁侧一阵轻风——他从林晋慈身边大步走过去,把房门关了。
  林晋慈背对着,听到那一声闭合的响,略重地吸了一口气。
  傅易沛走回来,声音里有类似骄傲的笑意,好像林晋慈又在什么新领域的比赛里拿了满分。
  “你真的挺厉害的,之前已经骗过酒店前台一次,险些害她被处罚,她居然还愿意帮你。”
  “可能是我之前补偿了她一笔钱,她不太好意思,人也很热心,所以想帮帮我。”
  “帮帮你?”
  傅易沛听得疑惑,“什么意思?”
  “我之前来过一次。”林晋慈说,“上周,碰巧路过这里,在大厅等了一会儿,前台说你不在,我后来就走了,她可能觉得,我对你有那种想法,觉得我锲而不舍,所以想帮帮我。”
  疑惑解去,恍然一瞬又陷入不敢轻信的犹疑,傅易沛问:“你对我,是有哪种想法?”
  林晋慈抿唇不言。
  傅易沛靠近过来,声音轻而急,也似收紧的绳索,希冀着从一口枯井里打捞起什么:“说啊,是什么想法?”
  忽的,他闻到一丝烟味。
  为确定,他越过男女社交的正常范围去闻。如果此刻有风,林晋慈的发丝扬起来或许会碰到他的鼻子。
  “哪来的烟味?”
  林晋慈在傅易沛靠近时,闪避似的朝另一侧偏了偏头。她不想回答的表情,引起傅易沛距离更近的打量。
  从在电话里听到林晋慈来找自己,被惊喜冲击的人,到此刻才初初正常观察思考。
  傅易沛过近的目光缓缓下移——
  今天不是休息日,此刻也早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林晋慈却打扮得明艳夺目,黑色的长发低挽,鬓角各留出一缕碎发,白皙耳垂上是淡金色的金属耳环,唇像一抹引人触碰的红丝绒。
  傅易沛退回原位,恢复理智。
  “你今天好漂亮,应该不是特地来找我的吧,你见了谁?谁在你面前抽烟了?你怎么不告诉他你闻不惯烟味?”
  “是我自己。”
  怕傅易沛不信,林晋慈犹豫一瞬,伸手去包里拿出烟盒。
  两根骨节分明的男人手指,将黑色的扁盒子夹出,瞧清包装字体,是某个牌子的蓝莓爆珠,食指一推,盒盖掀开,里头还剩半盒。
  食指又一按,盒盖回归原位。
  傅易沛并没有将意外表现出来,只将烟盒递还给林晋慈。
  林晋慈接过时,才恍然想起来不久前在一家宜都私房菜馆,她亲口对傅易
  沛说过,自己闻不惯烟味。
  果不其然,傅易沛也没有失忆。
  他问她:“林晋慈,你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的?”
  林晋慈的目光与他对视着,听到傅易沛换了一个更精确的问法。
  “或者你告诉我,还有哪些话是假的?”
  那天说“闻不惯烟味”不过是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两人的独处,想拒绝傅易沛喊她去看花的邀请,林晋慈正要这么说,傅易沛却忽然跳脱问题之外,问起林晋慈给前台补偿了多少。
  已经到嘴边的解释,换成了更干脆简洁的“五千块”。
  傅易沛点了点头,似乎是笑了一下:“别人帮你一点忙,你要付五千块,那我呢,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也只能算一个帮过你一点忙的人?你打算用什么还给我?”
  “你想要我还什么给你?”
  林晋慈平声问道,口袋里那张单薄的名片,却已经被手指按成弯曲的弧度。
  剪辑过的乱帧电影,镜头与镜头之间会不衔接,如同此刻傅易沛的话与话之间,似乎也没有关联。
  傅易沛没回答,却说:“你妈妈回宜都了。”
  语气很淡,几乎分不清是陈述还是询问。
  林晋慈“嗯”了一声。
  夏蓉在在崇北待了十来天,的确已经回宜都了。
  “你妈妈离开崇北之前,约我见过一次面。”
  直至此刻,口袋里那张名片才无法承受压力,被猛然按成了对折,林晋慈的眼睛里闪过些许惊惶:“她跟你说了什么?”
  可能是想缓解眼前之人流露出的不适,傅易沛先是轻松而浅淡地笑了一下,对林晋慈说:“没什么,反正她说的话,我也不会听。”
  林晋慈盯着傅易沛的眼睛,分辨着,不像说假话的样子。
  “那就好。”因提及夏蓉,想到那天早上的事,她对傅易沛说,“那天早上,真的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你麻烦酒店前台还给人家五千块呢,到我就口头感谢一下?”
  林晋慈有想开口的表情,傅易沛却不等她出声,以假装大度的轻松语气,化解了自己的问题:“算了,就这样口头感谢吧,免得你还要感谢那天的另一个人。”
  林晋慈知道他在说谁,脱口而出:“你跟成寒不一样。”
  林晋慈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有什么她未明悟的歧义,导致傅易沛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傅易沛说,他知道他和成寒不一样。
  他一直都知道。
  紧接着,傅易沛问出一个问题,他跟林晋慈说,如果她真的很想感谢他,不如回答他一个问题——
  “林晋慈,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并没有很难回答,但此刻林晋慈的心力并不在此,她迫切想知道夏蓉为什么要私下找傅易沛,于是想要跟傅易沛做交换。
  “那你能先告诉我,我妈妈约你,跟你说了什么吗?”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感谢我。”不知道想到什么对照,傅易沛苦笑了一下,低声道,“你对我,总是没有对别人那样好。”
  林晋慈想反驳,却发现她的人生经验里似乎缺乏这种向他人表达“在意”的语库,当情感向语言发出指令,会因为不兼容,程序中断。
  几度欲言又止后,傅易沛不想再为难她,又或者是觉得强求来一些好听的话,也毫无意义,他长舒了一口气,换了一副淡薄妥当的礼貌笑颜。
  “你今天也是顺路过来找我?”
  林晋慈点头。
  “没什么急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