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梦蜉蝣 第8节
  “怎么了?”林晋慈扭头看了一眼,表妹脸上少见如此忧心忡忡的表情。
  “我想了想,我还是不要这个角色了。”
  林晋慈说:“不要了?你不是跟你妈妈吵架都要争取这个机会吗?”
  表妹也很犹豫,“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跟傅总还有这一层的熟人关系,我怕,他是有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倒是没什么志气说拒绝走后门不想当关系户,但是呢,我担心傅总是想用我这层关系报复你,对你不好。”
  林晋慈唇瓣稍动,声音未出。
  会吗?
  傅易沛会这样对她吗?
  表妹下了决心:“还是不要了!”
  车里安静了几秒。
  随后林晋慈的声音依旧无波无澜:“安心演你的戏吧,没事的。”
  林晋慈也不清楚何来“没事”,若问依据,大概是她记忆里的傅易沛一向光风霁月。
  回国后,偌大崇北,林晋慈不是没有遇到过老同学,甚至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长桌旁坐的都是从南安高中毕业、如今在崇北定居或工作的老同学。
  谈及母校,谈及高中时代,即使本人不在场,傅易沛也几乎是不可能绕开的话题。
  女生们异口同声,赞他教养不凡,待人温柔。
  姗姗来迟的林晋慈坐在一旁,以沉默应和,听着傅易沛的种种耀眼事迹,心想的确如此。
  来人之中,只有林晋慈和一个男生跟傅易沛同过班,自然成了重点的打听对象。
  有人八卦起傅易沛的感情经历,提问者殷切望来,林晋慈答不出一言半语。
  同行的女生替林晋慈解围:“哎呀,你问她简直是白问,我们林学霸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而且她高三转走了。”说完也好奇地问起林晋慈,“哎,你高中跟傅易沛说过话吗?感觉你们两个毫无交集。”
  林晋慈顿了顿,淡声道:“说过吧。”
  “哦,也对哦,你们都是课代表,统计啊开会什么的,应该也要讲讲话的。”
  话题很快转去聊别的,但依然时不时能听到“傅易沛”这个名字,在各种各样的校园回忆中,像一息一息跳动着的火焰,即使是曾经刻意与之保持安全距离的人,也无法不受到其光其热的波动影响。
  “姐姐,你对傅易沛……”表妹欲言又止,可能意识到不适宜,没有继续问下去,换了话头,“怪不得呢,我问傅易沛燃絮be的事情,他也没回答。”
  林晋慈不解:“这有什么关联吗?”
  表妹两手比出一颗圆润爱心,朝两侧做掰碎的动作:“因为他也有一段be啊,怕触景生情吧。”
  林晋慈浅浅笑着,摇了一下头。
  表妹这样说,其实自己也不信。
  如果真怕触景生情,傅易沛应该不会给林晋慈的妹妹试镜机会,今天也不会主动请林晋慈吃饭。傅易沛平静从容,没有半点怨气,好像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与林晋慈真成了情谊尚存的老同学。
  “姐姐,从傅易沛现在这个表现来看,有两种可能——”
  表妹分析给林晋慈听,“第一种,他受了什么高人度化,已经没了凡人该有的贪嗔痴,为积善缘,所以以德报怨;另一种是,傅易沛可能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报复,以既往不咎来暂时放松我们的警觉,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你致命一击!”
  林晋慈听着觉得熟悉,接起话:“就是你说的影视剧里如果没有,观众都会觉得憋屈的爽点?”
  表妹忘干净了这一茬儿。
  她深深憋了一口气,最后憋不住了,才极小声道:“……对。”
  林晋慈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隔了一会儿,似掂量,似点评,冒出一句“挺好的”,不晓得是说什么挺好的。
  “这种也就放在那种无脑电视剧里挺好的,太套路了,现在的观众估计都已经看腻了……”表妹斟酌再斟酌地把话往回圆,“而且这种戏份一般都是给反派女配的,女主角不会有这样的戏份。”
  林晋慈像听科普:“哦。”
  把表妹送回家,林晋慈去了事务所。
  车子行驶在每天上班的必经之路上,林晋慈忽然注意起了旁边的大楼,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高高耸立、通身泛蓝的大片玻璃反射着日光,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如同失物招领处的一件物品,被人认领,东西没变,但此刻有了附属于谁的属性。
  客观存在的建筑,有了主观上的情感意义。
  林晋慈想起曾经跟傅易沛讨论建筑设计时,傅易沛提过的人文色彩。
  收拢险些要朝记忆里沉去的思绪,林晋慈专心开车,也不许余光再频频偏移。
  到事务所时,里头正热闹,林晋慈一进去,便被聚在一块的人吸引去了。
  成寒穿着黑色的短皮衣,衣摆袖口露出一截设计感十足的条纹衬衫,微廓的牛仔裤,压着黑色鸭舌帽的脑袋,正低下去,手握笔,就着沙发旁的小几,给几个实习生签名。
  林晋慈差点忘了,成寒也是臻合的客户。
  一年多前林晋慈还没有回国,成寒在崇北买了位置很好的大平层,林晋慈擅长做空间规划,这
  种更需要私人温度的居家设计,她不敢称翘楚,给成寒推荐了臻合的另一位设计师。
  实习生在打听下一次演唱会的事,成寒看见林晋慈,很快把手里写好祝福的本子递出去,起身对林晋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就知道,来这里等你准没错,你要么在这儿,要是在外头忙事情,忙完了还是要回这里。”
  这么说也没错。
  家是休息的地方,除了睡眠之外的时间,林晋慈几乎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
  回到办公室,林晋慈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问起成寒房子的事,前几天听成寒说打算在年前办暖房趴,不知道现在进度如何。
  历时一年,那房子已经完工。只差几件订制的家具和一盏客厅的主灯还没送来,主灯是成寒亲自挑选的,他很是中意,说等林晋慈去看就知道了。
  再说到暖房趴,成寒含糊地一语带过:“再等等吧,我找人算个日子。”
  林晋慈不禁失笑:“你现在越来越迷信了。以前去福兴寺,你连一炷香都不肯上,现在发新歌要算日子,开演唱会要算日子,连办暖房趴也要算日子,有那么多好日子吗?”
  “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成寒反应很大,如果面对的不是林晋慈,他大概率要发火。成寒四下看了看,指着林晋慈桌上木质摆件,近乎孩子气地命令,“你快摸一下木头。”
  林晋慈坐进办公椅里,正要整理文件,听成寒催促,只好顺从地伸手摸了一下。
  说来奇怪,“摸木头”这种做法,还是读书时林晋慈教给成寒的。
  那时候的成寒有许多消极的想法,时不时会说些灰心丧气的话。林晋慈提醒过,他改不掉,林晋慈就教他摸木头,摸完木头,不吉利的话便不算数。某天,他从画板凹槽里拿走一截林晋慈用剩的铅笔头,“我把这个带在身边,以后再有这种不好的念头冒出,我就摸一下。”
  时间更迭,人也在变。
  成寒从桀骜不羁开始相信天意,林晋慈回顾自身,好像也在无声无息中地覆天翻。
  忽然,成寒捉住林晋慈的手腕,低头纳闷看着:“你今天没戴表啊?”
  林晋慈手腕内侧有一处半个指甲盖大的烫伤印,不喜暴露人前,常年佩戴手表。
  林晋慈缩回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月相手表,哒一声,搁到桌上:“戴了,表坏了就摘下来了。表盘擦到一点,不知道里头有没有出问题。”
  成寒认出这是他送给林晋慈的那块表。
  先前他没告诉林晋慈具体价格,只说是品牌方送的,但也担心林晋慈束之高阁,今天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她戴了,嘴角弯了弯,立时将表拿过去。
  “盒子和保修卡还在吧,我帮你拿去修。”
  林晋慈本来不想麻烦成寒,没有那么着急送修,平时戴其他表也是一样的。
  但见成寒已经把表拿去,恰好这时手机也响了,伸出去的手,便先接起电话。
  第8章
  电话是唐蓁打来的。
  说是已经私下约到了徐东旭,下周去对方的私人会所面谈。唐蓁自信直方挖人过去是给他们赚钱,陈鹤鸣没那么大的话语权,也开不出比臻合更好的价。
  唐蓁说哪怕赔钱赚吆喝,也绝不开被人打脸的首例,此威不立,日后小人难绝。
  林晋慈理解唐蓁的势在必得,却坦白道:“原方案我看过,我不打算沿用之前的概念了。”
  “推翻哪部分?”
  林晋慈说:“全部。”
  “为什么?”唐蓁一惊,“这个方案先前客户来所里开过会,徐先生已经有七八分的满意了,再精细精细就很稳妥,这是现在最有把握的方案。”
  不知道成寒什么时候把帽子摘了反戴,没了帽檐遮掩,脸孔清楚曝露,他托着半边脸,一动不动地看着林晋慈打电话。
  林晋慈目光平平直视过去。
  他又立马捡起一本林晋慈桌上的建筑杂志,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低头翻起来。
  像坏学生试图作弊被当场抓包,假动作许多,林晋慈在心里觉得好笑,但也顾不上多看他,翻开自己手边的牛皮笔记本,她昨晚查了不少资料。
  “你也说了,陈鹤鸣是小人。”
  光是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唐蓁就来气:“有才无德,说的就是这种人,不是小人是什么。”
  “我们能私下约到徐东旭,他只会约得更快,赔本赚吆喝他办不到,但他那样能言善道,估计也不会闲着。”
  “就他那张嘴,还不知道会在背后怎么添油加醋的编排,方案是公司的,但说到底这个创意概念是他小组弄出来的东西。”唐蓁忧心道,“现在时间不多,赶一个新方案出来,我倒不是不相信你的专业能力,可是……”争来争去,不过是争谁更能把握客户的喜好。
  唐蓁的欲言又止,林晋慈知道是什么意思:“那就做两套方案吧。”她道,“我有点把握的。”
  不同于其他人可能夸夸其谈,为争取信任,好话一贯说在前头,林晋慈说“有点”把握,那至少有百分之五十。
  唐蓁定心不少,又问了一些有关新方案的问题,随后更是长舒一口气,满意道:“那就辛苦我们林工了。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我一定好好给你放个假!”
  林晋慈的电话挂断,成寒也把翻完的建筑杂志放回桌上。大篇幅的专业英文他其实完全看不懂,就草草浏览了一遍里头的插图,跟看画册没两样。
  但不妨碍他心生自豪。
  这些英文,林晋慈看得懂。她不仅看得懂,她的名字和作品也曾被录进这样的杂志里。
  “刚刚过来,就听你们所里的实习生在叫苦,你得带头忙了吧?”
  林晋慈“嗯”了一声,打开了电脑。
  “听说有人事变动,走了谁?是不是那个开蓝宝马的色鬼?”
  “色鬼?”林晋慈按在鼠标上的手顿住,一想蓝宝马,也正是陈鹤鸣的座驾,只是不知道成寒何出此言,“色鬼?是怎么得来的?他骚扰谁了?”
  林晋慈跟所里的同事们私下来往并不密切,但如果出了职场性骚扰这种大事,她也不可能不知情。
  “我看出来的啊。去年你入职,来你们所不是碰见他了,”成寒往椅背上一靠,不掩鄙夷道,“色眯眯地喊你小慈。”
  “色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