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可以试试看,”重申道,“看能不能让自己饿死。”
  重夷固执地不吃不喝,七天七夜,正要羽化成仙时,有人给了他一口水,那口水令他彻底清醒,并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渴望生,是人的本能。他到底是凡人。
  重夷活过来后惭愧不已,每天活在痛苦之中,因为他在濒死之时渴望生,别人当然也一样,那些被重申杀掉的人也一样。
  我佛慈悲。重夷喃喃念了一句,心中萌生了杀掉重申的念头。
  他给重申端了一碗毒/药,却在他准备喝下之时伸手打翻了碗。
  “我本想杀你,可我不忍心。”重夷道,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重申看着他,露出了笑,“我该谢你的不杀之恩。”
  “你不用谢我,”重夷哭着道,“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你的。今日不忍杀你,是我太懦弱。”
  “可怜的弟弟啊,”重申擦了擦他的眼泪,道:“刽子手的活还是由哥哥来做,你安心做你的佛吧。”
  重夷入了佛门,法号“度我”。
  从此,山门之内是潜心清修的弟弟,山门之外是杀人如麻的哥哥。
  一座山门,一坐十年。
  十年之后,重申仇者遍布天下。有人找到了山门里的弟弟,并给重申送去了一条腿。
  重申红了眼,一怒之下在人间掀起腥风血雨。
  “我佛慈悲。”再见到重申时,重夷只有这一句。
  “安心做你的佛,剩下的交给我。”重申道。
  又十年。依然有人找到了山门里的弟弟,并给重申送去了一只手臂和一条腿。
  重申把手臂和腿收好,山门外再次掀起腥风血雨,人间惨变成地狱。
  “我佛慈悲。”重夷见到重申时还是只有这一句。
  “安心做你的佛……”重申道。
  又十年。重申终于自杀在了山门前。因为他发现,无论他多么努力地不想带给他伤害,最后还是伤害了他。恶一旦开了头,是再无可能回头的。而善良的弟弟,他是无辜的。
  恶由我生,恶由我灭。
  “我佛慈悲。”度我看着重申的尸体喃喃道。用仅剩的一只手执起剪刀刺瞎了双目——从此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度我口内时常念着一句:
  度我啊,度我!你既已去,谁人度我?
  度我在黑暗之中,心无旁骛,一坐十年。终于解脱。心中一片澄明。并作了一首《度我偈》:
  度我本无物,
  何处惹业障?
  人由生而死,
  我向死而生,
  日日与月月,
  幽幽与冥冥,
  佛光照我心,
  我心甚光明。
  度我自此以后大彻大悟,终成得道高僧。世人皆称“度我大师”。南无阿弥陀佛。陈公子说完之后念了一句佛。
  慕容雪默默听完,不发一言。
  “是不是在下说得太沉闷了?”陈公子见慕容雪不出声便道。
  此时他们又往上走了一段,山上庙宇已经可见其轮廓。
  “不,你说得很好。”慕容雪道,“很感人的故事。”
  陈公子道:“当初在下看的时候也很有感触。”
  “战乱年代的一对难兄难弟,”慕容雪感慨道,“如果没有哥哥在外扛起一切,弟弟也无法安心清修。不过,话说回来,弟弟也是为了哥哥才入的佛门,毕竟他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
  “可见他们兄弟情深。一个死了之后,一个情愿刺瞎双目。大概是不忍见他死的。”
  “嗯。”慕容雪应着。两人沉默了一阵。再走一段,就到了山门之下,不过再要上去,还得走一段。
  “度佛寺,”慕容雪看到了山门之上几个金光灿灿的大字。
  “度佛寺?果真是度佛寺!”陈公子道,声音里带了些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度佛寺有什么缘故吗?”慕容雪问。
  “嗯,我们边走边说。”陈公子道。
  第54章 移花接木
  度佛寺就在眼前,庙宇依山而筑,层层叠叠,绿树环绕,不愧“深山古寺”。虽不及山下豪华,但因坐拥峰顶,傲视群雄,自有一股出尘绝绝的味道。
  “度我大师据说就在度佛寺出家。”陈公子道。
  “原来如此。”慕容雪醒悟。
  此处寺庙原只用于清修,并不敞开山门迎接天下来客。故此刻大门紧闭,不见人影。
  “我们要进去吗?”慕容雪问,看着关闭的山门,有些懒得上去拍门。
  “在下想进去参观参观,好不容易爬上来了不进去岂不可惜?”陈公子说着就上前去敲门。慕容雪只得跟上。
  山门打开了,出来一个年轻和尚,问他们是做什么的。此处既沿用大唐文字,语言大体也是通的。陈公子说明来意,和尚道:“佛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陈公子恭敬地道:“我们不远万里而来,还请师傅行个方便,其他地方不看也可,在下一直仰慕度我大师,只求一观大师生前起居之所。”
  “阿弥陀佛,”和尚道,“贫僧师傅尚健在,施主休得胡言。”
  “尚健在?”陈公子倒吃了一惊,“他不是已经……我还以为……”陈公子思量了一会儿,又再拜倒下去,无比恳切地道:“请师傅一定让我见见度我大师!”
  年轻和尚见他言辞恳切,又恐他与师傅相识,有些犹豫,道:“请问施主是从哪里来?找贫僧师傅有何要事?”
  陈公子道:“我们是从东土大唐而来,经过贵宝地,特来参观拜访。度我大师声名远播,在下早有耳闻,心内一直期盼能一睹尊容。还请师傅在大师面前一一言明。”
  “既如此,请施主在此稍候,贫僧去通传。”和尚说完关门去了。去不多时,出来请他们进去。陈公子和慕容雪跟着和尚进到里面。
  寺里环境清幽,绿树成荫,地面全用青石铺就,走在上面平稳而舒适。一进门来,就见几只大型青花瓷伫立于宝殿门前,这几只青花瓷一下子把人的记忆拉回了大唐。慕容雪和陈公子都有些恍惚。
  和尚走了一会儿,不见人跟上来,回身向他们道:“两位施主这边请。”这一出声,惊扰了二人清梦,所有杂念霎时烟消云散。陈公子和慕容雪跟上,随他绕过大殿,往后面去。
  后面有清池,陈公子一路行来口干舌燥,行过清池之时,见到水更觉口渴,恨不得一头栽进去。陈公子上前一步道:“师傅,可否劳烦赐些水喝?在下实在渴得难受……”
  和尚道:“此处水不能喝,再忍耐些吧,到了师傅屋里自然有水。”
  陈公子见说,只得忍耐。
  踏过怪石嶙峋的一段阶梯,上到上面见到一棵大菩提树,菩提树苍翠挺拔,四周有大石环绕。阳光从树间洒下,万缕光芒,如万箭齐发,射在巨石上,光景真是别致。再往上就到了一处雅致禅房。云烟雾饶,真个仙境似也。和尚叫他们等候,便进去了。不一会儿和尚出来请他们进去。
  陈公子和慕容雪脱了鞋进到屋内,只见室内陈设简单,却又古朴雅致。
  “阿弥陀佛,”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
  慕容雪和陈公子向声源处望去,一个白须和尚一脸慈祥地端坐在蒲团上,一看就是高僧模样,令人肃然起敬。
  “大师有礼,”陈公子上前鞠躬。慕容雪也鞠了一躬。
  年轻和尚出去了,不一会儿给他们端来了茶水。
  “贵客远道而来,请坐用茶。”度我大师道。
  陈公子口渴要紧,略微谦虚了一下,也就坐下喝茶。慕容雪一同坐下。
  “多谢大师款待。”陈公子饮够了水,才开口说话。
  “些须茶水,何足挂齿。”度我大师道,“两位施主是从大唐而来?”
  “是,我们是从大唐而来。”陈公子道。
  “大唐啊,”度我大师叹道,“已然是回不去的故土。”
  “大师有此叹,难道大师也是从大唐来此?”慕容雪忍不住道。
  “不,先人是从大唐而来。老衲自幼生于此。”度我大师道。
  陈公子见度我大师四肢健全,已觉诧异,如今听其谈吐,诧异更甚,忍不住道:“大师,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大师赐教。”
  “施主请讲。”
  陈公子便将之前与慕容雪说的故事又简要复述了一遍。
  大师一边听一边点头微笑,慢慢听其说完。
  陈公子说完之后,问道:“大师,里面的度我大师是否是大师您呢,还是只是凑巧名字相同?”
  度我大师道:“如你所见,老衲并非残缺之人。这故事中的度我并非老衲。”
  “那就只是巧合?”慕容雪道。
  “也并非巧合。”度我大师微笑,“老衲从小出家,因太过顽劣,师傅赐法号‘度我’,意在先能度我,才能度人。老衲的师傅,法号渡佛。”
  “度佛?度佛寺的度佛?”陈公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