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247节
  一旦儿子的病有起色,不需要天天吃药之后,她打算立马回团结乡。
  “我的家乡虽然条件落后,交通不便,但我们母子俩的根在那里。”
  听她这么说,赵婉秋也只能打住。晚上回家跟今越一说,今越也只能无奈叹气,“妈说的这母子俩,就是我这次去团结乡要找的人。”
  她把齐佩兰的经历简单的说了,赵婉秋听得唏嘘不已:“真是个苦命人呐,要是不出事,她现在的日子不知道得多好过。”
  日子好不好过今越不好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会拥有自己的事业,人们说的‘齐老中医’肯定是她,而不是齐景天。”
  “唉,不知道齐焕新咋想的,这么有天分的闺女不教,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他倒是倾囊相授,现在好了吧,培养这么多年啥也不是。”
  齐景天马马虎虎沽名钓誉,他的两个儿子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他自己这一脉是彻底学不了中医了。
  “可惜他太过自私,要是能摒弃门第之见,培养几个异姓徒弟出来,也不至于现在后继无人。”
  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生怕徒弟抢了他的饭碗,这么多年里愣是没有收一个门人弟子,就连同科室的年轻医生,他都没舍得用心培养,不然这么多年了,高低也能带出几个徒弟来。
  “齐景天的医术后继无人,代表着一方名医齐家的医术也就断了。”
  今越摇头:“不,不会断,齐佩兰还在。”
  齐立新要是能活下来,肯定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
  想到这里,舒今越再也坐不住,“我出去一趟,待会儿吃饭不用等我们。”
  “饭快好了,怎么又出门了?”舒老师系着围裙,忙端出一笼大白馒头来,可惜他只看见今越的背影。
  “这孩子,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怎么不稳重,你说她看病的时候吧,还挺有模有样……”巴拉巴拉,絮叨个没完没了,半晌没听见老伴儿接茬,回头一看,赵婉秋已经歪在炕上睡着了。
  太累了啊。
  他连忙擦擦手,从炕柜里抱出一床毛巾被,盖她身上,轻轻把门合上,去厨房择菜去了。
  不用舒今越说,徐端知道她要去哪里,“想好了?”
  “嗯,想好了。”
  走过去其实不远,俩人也没特意走太快,今越对接下来要做的事胸有成竹,还有闲心问徐端工作上的事:“上次不是说你们厂准备跟那个港商签约吗,最后签了没?”
  兴华汽配厂的材料和人工都便宜,质量却极好,产品简直就是物美价廉,港城一位做汽车生产的大老板就打算配件从他们这里进,这单子说来也是非常偶然。
  据说是某一天,田美芝从牛小芳上班的歌舞厅门口经过,被牛小芳和几个小太妹拦住羞辱,正好被一个路过的穿皮衣操着烫嘴普通话的大哥给帮了。
  那大哥年纪五十来岁,一看就很有钱,又是港商,牛小芳也惹不起。田美芝却很会打蛇上棍,以感谢救命之恩为由请他吃饭,一吃饭就聊天,一聊天知道他是港商,还是做“汽车生意”的,当即就留下联系方式,后来又找借口去港商住的宾馆附近偶遇,聊着聊着就邀请他去兴华汽配厂参观考察,最后他自己被物美价廉的配件所吸引,还打算签下一个大单子。
  本来,徐端都没在意有这么一位港商来参观,直到后来听办公室的偶尔提了一嘴,说他自称叫什么“王马特”,是做汽车生意的,他才想起来港城似乎是有这么一位富豪。
  不过他也没见过真人,连忙让潘伟给他查了查,果然照片和真人都对上了,那就是同一个人!
  “上次你不是说,这单子要是成了,按照提成的点,田美芝都够一口气买一套四合院了,对吧?”
  徐端点头,“不是我出尔反尔,是现在这王马特要求先赊账,等收到货再付款,我总觉得不太保险。”
  “你担心他是骗子?”今越想了想,“潘伟的调查可信吗,真的是王马特本人?”
  “嗯,我自己也查过,确实是,我还调查过他在港城最近三年的情况,他的企业运营也没出现任何资金问题,钱是真的有,不过他的合作伙伴对他评价都很一致,就是此人一旦收到货之后,款是会付,但就是拖拉拖拉,总得别人求爷爷告奶奶的才掏钱。”
  就很烦。
  他要是直接到期都不付,那直接等着吃官司就行,但他不是,他付的,但就是要拖。
  当然,这种事在国营厂里更多,徐端去年跟长春那边的国营厂合作,他们的款项一直拖到今年夏天才付清。要是小点的厂,都被他们拖死了。
  “王马特的订单量很大,利润也很高,我们不想放过这么一条肥鱼,还是要从长计议。”
  俩人说着,很快来到三百货附近的百货公司招待所。这种百货系统的招待所以前只对系统内干部职工开放,但这两年为了创收,也开始对外经营了,只要有介绍信和钱,都能住。
  齐佩兰母子俩为了方便互相照顾,住的是一个双人间,他们到的时候,母子俩正在屋里吃晚饭。
  他们的“晚饭”也很简单,就是两个玉米馍,用楼梯拐角处打的开水泡一下,为了照顾齐立新的身体,也没带什么咸菜出来。
  舒今越不免又想到齐景天,此时应该正在大房子里,大鱼大肉高枕无忧吧?凭什么!就凭他是男人吗?
  “齐医生,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今越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还是徐端轻轻握着她的手。
  “方便在这里说吗?”齐佩兰指指自己的腿脚,齐立新体力不行,要把她从轮椅上抱上抱下的真的很累。
  “我想问一下,你的腿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齐佩兰下意识看了齐立新一眼,“都过去的事了,就不提了。”
  反倒是齐立新放下筷子,“妈为什么不愿说,这腿是你当年为了给父亲采药,摔下山崖给摔断的,当时没钱去大医院做手术,你又昏迷不醒,我们不懂草药,只能按照平时的印象估摸着给你包扎了一些草药,结果还是没能保住你的腿。”
  “要是齐景天能出手,至少能给咱们借一点看病的钱,你也不会冒险去山崖采药,不会……”齐立新声音哽咽。
  他知道,作为男人,是他没用,自己的命运只能自己负责,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可想到齐景天对母亲的欺辱,想到那个雨夜母亲就差跪下求他 ,他也没借一分钱,他的拳头就硬了。
  他好恨。
  舒今越一看,哪还有不明白的?这齐景天真他爹的不是个东西!
  “齐医生不妨仔细回想一下,你这么多年的行医生涯中,有没有被人莫名其妙举报过,有没有总是被人找麻烦,不然为什么你的口碑那么好,在书城市区却没几个人知道?”
  齐佩兰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她这些年被人举报太多了,病人闹事也不少,所以那天那一家子闹着“吃死人”的,她压根懒得搭理,知道他们要的是钱,等他们闹够了,村长出面调停,她再赔点钱也就是了。
  “我就直说吧,我怀疑是齐景天一直在想办法打压你,他在害怕什么?”
  齐立新脸上有种恍然,自己母亲这么多年的不顺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而后,是愤怒。
  明明是亲兄妹,为什么见死不救也就算了,还要使劲把绝境中的人往下打压,恨不得把母亲踩到尘埃里,泥土里?
  “他是怕我母亲露出光芒,怕外人知道他徒有虚名,怕人家知道他才是齐家烂泥扶不上墙的那个,对吗?”
  舒今越点头,很好,看来其实齐佩兰隐约是知道点的,只是齐立新从没把他们母子多年不幸往这方面想。
  “这样的祸害,难道你们就要眼睁睁看着他继续锦衣玉食,继续在中医界沽名钓誉,继续敛财吗?齐医生的医术明明比他还高,为什么要被他压一头,提起齐家后人,老百姓都只知道景天,不知佩兰,凭什么?凭他只要是个姓齐的男人,所以哪怕人品卑劣,医术马虎,也能一路风光名利双收?可是你明明也姓齐啊。”
  “我很佩服齐医生的行事风格,穷苦病人你可以分文不取,免费送药,而像李雪梅的婆婆和那天来找茬那一家子,你就能一口气喊出一百块的药费,这样的你肯定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对吗?”
  齐佩兰垂手,睫毛轻颤。
  舒今越继续加把火,“你那天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石头保胎法吗?那是因为我有这本书。”
  她从绿书包里掏出那本齐焕新的行医手札。
  齐佩兰接过去,才翻到第一页就红了眼,“这……这是家父的笔迹。”
  再往后翻了几页,她看出点名堂来:“这些东西算是他行医多年,我们齐家的精华了吧,我随侍左右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教过我,我只在他的只言片语中琢磨出来。”
  呵,结果呢,他写书的时候太晚了,写出来书就流落民间了。
  她越看,眼睛越亮。
  而舒今越却一把将书抽走,“不好意思,这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我知道是你们齐家的东西,我也无意一直占有,但可惜你们齐家不成气候,你要我还给谁,齐景天吗?还是躲在小山村里与世隔绝随遇而安的你?”
  齐佩兰心绪激动,如果说前面的激将法,她有点动摇的话,现在这本手札的出现,是彻底让她想好了。
  她要拿回这本书,她姓齐,这就该她的,既然都姓齐,好事不能全让齐景天一个人占了!
  “你要怎样才肯把书给我,要多少钱?”
  舒今越一副还没想好的样子,“这可是我费了很大劲才拿到手的,不可能再让它落到一个无名之辈手上。”
  意思很直白了,她得做出点成绩来才行,至于到时候她又要开什么条件,今越还真没想好,反正先把这母子俩留在书城再说。
  “我可以说,你想要跟齐景天打对台,我的诊所是最适合的平台。”
  她没有学历,没有职称,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技术,可技术这东西也很悬,连门槛都进不去的时候,没人会来在意你的技术有多高。更现实一点的理由,齐立新接下来需要补充营养,定期复查,她需要钱,而留在北水村不见得能挣到多少钱,她总不可能每一个病人都“宰”人家一百块吧。
  但今越的诊所里,她能保证她拥有一份稳定且不低的收入。
  “齐医生,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超过齐景天,成为你们齐家那颗最亮的星。”
  今越走之前,给她留下这句话,她相信,齐佩兰会想清楚,她不是个笨的,这么多年一直被齐景天压着,单纯就是不在意,不在乎。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心里的不甘和斗志已经被她激起来了。
  已经过了饭点,小两口也不想回家热菜,就在外头随便吃了点,一人一碗牛肉面,再来一个荷包蛋,今越看见卖江米条的,又买了两斤糖油混合物。
  反正也不怕胖,就尽量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吧。
  “你想把那本行医手札送给齐佩兰?”
  今越点头,吃了一口煎鸡蛋,油油的,香香的,被牛肉汤一泡,更有一番滋味。
  “你就这么确定她不会浪费这本书?”
  “齐佩兰这人跟我接触过的很多人都不一样,她是真心热爱中医,并且很喜欢学习和钻研,那天她家堂屋里摆着的《黄帝内经》,我发现已经被她翻烂到都快散架了,每一页都是她密密麻麻的笔迹。”
  学中医的都知道四大经典,《黄帝内经》的地位自不必说,但真正能学进去的人并不多,因为它字多、晦涩难懂,读起来枯燥乏味到极点,今越刚开始读第一遍的时候,最多只能连续读十分钟,再多一分钟就要打瞌睡那种,断断续续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看完一遍。
  然后,她发誓,她再也不想看第二遍了。
  她这种事业心重的人都不想再看第二遍,但齐佩兰却能看了一遍又一遍,今越除了佩服,已经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这样的人,是真正的爱学习,爱钻研,手札到了她手里,她肯定能把它吃透,钻研透,把价值发挥到最大。
  “说实在的,我看了这么长时间,也看了两遍,但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懂,可能齐焕新也有自己的独到的地方吧,或许只有齐家人自己才能看懂。”
  齐焕新可能不是今越欣赏的好父亲,好男人,但他在专业上确实无可指摘,是个好中医。
  徐端却摇头,“齐焕新也不是好中医。”
  “怎么说?”
  “以我一个外行人的眼光看,一名好的中医,不仅仅是要看好病,还要肩负责任,能把这门古老的学科发扬出去,甚至作为齐氏中医一门的掌门人,他应该要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选定一名或者几名传承人。”
  今越心头一跳,是啊,这就是齐氏医学流派落寞的真正原因。
  齐家人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烈了,既不想把医书教给外人,又不想传给闺女,结果就这么传着传着没了音讯。
  第二天早上,今越刚到诊所,齐家母子俩就到了,今越正式给齐立新用上青黄散,并且把他以前的检查结果留下备份。
  今越还有别的事,中午看完病就回家了。齐家母子俩在诊所里待了一会儿,齐立新看了母亲一眼,小声问小曹:“同志,你们门口贴着的招聘中医科大夫,现在还招吗?”
  “招啊,一直都在招,但总没招到。”有的是赵婉秋聊了几句,试岗两天就没要了,因为医术非常一般吹牛倒是挺厉害,奔着出名来的。
  当然,也有别的有真本事的中医来问过,但一听里头坐诊的是上过报纸的舒今越,人家想想就走了。
  大概觉得有她在的地方,其他医生都得坐冷板凳吧。
  于是,在赵婉秋和齐家母子俩聊了半小时之后,今越诊所又正式多了一名中医,为了方便上班,母子俩还想在附近租个房子。
  “我倒是想说不用花那钱,直接去你金鱼胡同的房子里住吧,后来一想不太合适,就没提。”赵婉秋刚到家,正在卷袖子,准备洗手吃饭。
  今越倒是不意外齐佩兰最终选择留下,“就是不知道她每天上下班方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