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难道只是为了……
  但霸道的雄虫素接管了他的身体,让他僵硬, 让他无言, 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凯因斯垂眸离去,看着凯因斯的背影在他视网膜上留下灼烧般的残象。
  什么都做不了。
  肩上传来的重量熟悉到令他厌恶, 聒噪的声音化作刺耳的嗡鸣,在耳边作响。
  他听到那个声音说要恢复他雌君的身份,听到那个声音说要摘下他的抑制颈圈,听到那个声音说要给他做雄虫素疏导……
  本已行将就木的生命忽而又有了转机,而这场恰到好处的转机只需一次, 就可以让他撑到明年春天, 看到他梦想了一辈子的新世界。
  他该庆幸, 该接受, 该忍耐, 就像过往数年那样。
  他只有庆幸、接受、忍耐,那经年累月的苦难与屈辱才有意义。
  但,他忍不了了。
  他想要呐喊,想要吼叫, 想要呼号。
  他的身体里正刮着一阵凶猛的风暴。
  风暴以凯因斯命名,风暴刮过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他忽然想起了,某个温馨又怅然的夜晚,凯因斯向他保证“你的下个生日,会比上一个好。”
  他还想起了,电视花屏的荧光下,凯因斯安慰的话语“你还有未来。”
  还有数星时前,穿梭舰上,凯因斯低哑的嗓音“好好爱惜自己。”
  他本可以忍受一切,那么多次,那么多年,
  但他现在忍不了了,一次也忍不了了,
  因为,
  他已经遇见凯因斯了。
  剧烈的挣动在雄虫素的控制下掀不起风浪,但跨坐在上方的雄虫却因雌虫的不配合黑了脸色。
  迪桑塔抬手拎起卡利西尔的衣领,恶狠狠地说着。
  迪桑塔:“怎么?后悔了?想要回到凯因斯身边去了?我告诉你,做梦!”
  自从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迪桑塔便知道凯因斯口中,雌虫对其雄主的情谊含了多少水分。
  毕竟,他与这只雌虫认识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的好脸色,更别提像其他雌虫那般乖顺、依恋自己了。
  不过,
  迪桑塔也不再期待他变乖了。
  迪桑塔:“你不想活了无所谓,但我留着你还有用。”
  雌虫对自己所谓的“念念不忘”大概是搪塞凯因斯的借口。
  但没关系,反正凯因斯信了。
  如今,这只美丽却不听话的雌虫,不再是他的雌君,而是他向凯因斯耀武扬威的工具,是他践踏凯因斯的战利品。
  他是他的求而不得。
  他要让这只雌虫好好活着,时不时带他到凯因斯面前转转,提醒凯因斯,即便完美如他凯因斯,也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的!
  一声嗤笑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
  面露凶色的雄虫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迪桑塔:“对了,卡利西尔。”
  一想到这样一只冥顽不灵的雌虫,也有雄虫将他视若瑰宝,迪桑塔就想笑。
  迪桑塔:“你知道凯因斯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身下的雌虫忽而停下了挣扎,手背在后腰处,撑着僵硬的身体,抬头看着他。
  这也是雌虫迈入这个房间以来,第一次,金色的眼眸中印出迪桑塔的倒影。
  迪桑塔:“他说,你像烟花。”
  迪桑塔心中不屑,语气轻佻。
  “烟花虽然短暂却璀璨耀眼。”
  迪桑塔模仿着凯因斯的语气。
  “哪怕只能拥有一瞬,都值得终身铭记。”
  多么痴情,多么感动,
  多么可笑!
  迪桑塔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真是浪漫啊!只可惜这束烟花——”
  迪桑塔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雌虫,像一个掌控一切的胜利者。
  迪桑塔:“只可惜这束烟花,一瞬也不属于他——”
  乍起的刺痛截断了张狂的笑声。
  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温热粘稠的触感,自脸颊传来。
  迪桑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刀。
  一柄通体漆黑的短刀。
  锋利的刀尖直指他的面门。
  而刀柄正握在那只被他标记过的雌虫手中。
  他用刀指着我?还用刀划伤了我?
  不。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雄虫素对被标记的雌虫有着绝对控制权。
  就像他可以轻易地踩死一只蚂蚁,而蚂蚁毫无反抗之力。
  他不可能反抗我。
  不可能伤害我。
  就像之前那么多次,那么多年,
  绝无可能!
  “滚……”
  僵硬的肌肉青筋暴起。
  跳动的光芒在金眸中燃起滔天的怒意。
  燃尽与生俱来的劣势与无奈,燃尽经年累月的屈辱与忍耐,
  燃尽生命。
  “滚下去……”
  嘶哑的怒吼混着血污,从唇齿间冲出。
  迪桑塔听到了一句艰难又断然,
  违反基因法则,背离天性本能的话语。
  卡利西尔:“从,我的身上,滚下去!”
  ……
  凯因斯回到家中,已是凌晨。
  最深的夜色笼罩着房间,月光透过窗户,为空荡的客厅镀上一层银辉。
  凯因斯没有开灯,沉默地脱下外套,挂上衣架时,小指碰倒了靠在衣架旁的雨伞。
  啪嗒。
  雨伞落地的响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凯因斯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好安静啊。
  家里以前也这么安静吗?
  凯因斯弯腰捡起雨伞,倚回墙角。
  z区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但凯因斯总觉得雨伞湿漉漉的,还滴着墓园那夜没晾干的雨。
  绞痛多时的胃已然麻木,只留下疲惫。
  凯因斯缓步走进客厅,路过茶几。
  月光下的茶几反着冷光。
  凯因斯恍惚间注意到整洁的桌面上,一高一矮摆放着什么。
  一杯水,一把药。
  药片按照弗兰卡的要求配比,摆在瓷碟上。
  是卡利西尔在他回家前为他准备的。
  在他最出离愤怒之际。
  凯因斯无言行至茶几前坐下。
  柔软的沙发床托起疲惫的身躯。
  凯因斯拿起药片放入口中,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间蔓延开来,很快被水流冲刷褪去。
  明明是在服药。
  但凯因斯却觉得身体里又痛起来了。
  卡利西尔……
  回程路上一直放空的思绪忽然具体。
  凯因斯合上眼眸,缓慢地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
  苦于精神海崩溃的日子结束了。
  卡利西尔的困境结束了。
  他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可为什么,
  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他与卡利西尔相遇在“人生”的低谷,种种原因下,一同走了一段路,分享了一段“人生”。
  这段“人生”不长,不过雪消雨停,黑夜白昼。
  他们融入彼此的生活,即便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
  但这偶尔、平淡的交流中,总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瞬间。
  或许是卡利西尔第一次用凶厉的眼神看向他时。
  或许是卡利西尔赤足冲进雨幕为他撑伞时。
  或许是卡利西尔不问缘由地说着“我相信”时。
  又或许……
  流动的意识放纵身体融入柔软的床铺。
  恍惚间还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人”未消的温度。
  就像墓园那夜一样。
  那夜的情形、交谈,凯因斯都已记不清了。高烧模糊了他的感官,但光影交错间还是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痕迹。
  他记得那是个漆黑似深渊的暴雨夜,他记得明亮的金色划破黑暗来到他身旁。
  那如同星辰一般的金色,照耀着他,不让他迷失,不让他偏航。
  金色不止带来了光,还带来了温度,安静地包裹着他,驱散雨夜的寒意,也褪去高热的浑噩。
  渐渐地,深陷情绪漩涡的心脏安然,安定,平稳落地。
  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了。
  他太依赖卡利西尔了。
  依赖他的光、他的热,依赖他在逆境中不妥协认命的坚韧,依赖他的生机与生命力。
  “卡利西尔……”
  简单的音节自唇齿间流出。
  凯因斯忽而意识到,自己好像很少喊雌虫的名字。
  以前很少,以后也不再有机会。
  为了让星星永远明亮,
  凯因斯将它送回了它理应运行的航向。
  即便那个航向距他万里,
  即便那是再也汲取不到它的光与热的距离。
  但至少它能长久稳定地散发光芒。
  凯因斯想,这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
  月亮坠入乌云。
  朦胧的银辉消散,留下更深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