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合欢摇头,又想到他看不见,便解释道:“我出来的急,也没有留个信,太晚回去不好。”
  “多谢款待,望君万福。”她说的真心实意,这么好的人,上天一定要让他事事胜意。
  说罢,她转身带着侍女们往门口走去,驾车的小太监早已经准备好了。
  “公主--”身后有人唤。
  合欢停下脚步,拧身回头。
  他静静地“望过来”,风拂的宫绦飘摇不定,嘴唇嗫嚅道,“我是琼宁。”
  “记住了,琼宁公子。”她回道,带着丫头翩然而去。
  *
  到了宫门,合欢便换了轿子,小太监们抬着她到寝宫,一进院门,便见小喜和新竹并一杆子侍女太监跪在院内,额头都是汗。
  殿门开着,御前公公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一见她回来,立刻迎上来,用极低的声音道:“我的殿下,您这是到哪去了,”他神色夸张,“陛下震怒...”
  合欢没有说话,她沉默地进屋内。殿门被卜公公合上,顿时一片昏暗,唯有案几前坐的那抹明黄色还有那么些许明亮。
  “去哪儿了?”低沉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合欢呆在外间,不愿进去。
  浓浓的疲惫就这样袭上心头。
  这大约是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第一次相见。
  殷明澜仍坐在内间。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其实小时候的事,虽已记不大清,但因着他性子古怪,合欢和他的关系并不如何好。
  又是太子,又是独子,这样的身份地位,想好脾气一点都难,先皇又待她胜过亲子,合欢自觉偷了殷明澜父亲,实在愧疚面对他,于是能避则避,从不敢和他说话。
  “你难道要一辈子躲着我?”男子不辨喜怒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和记忆里那个带几分稚气的声音合在一起。
  “难道孤是那等小心眼的人,会因为父皇的喜爱恼怒吗?虽然一开始确实不爽,但你也不算辱没这份好。”
  “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全天下你得和我第一好,别的人只准搭理几句,旁的统统不许。”
  “这些东西都是哥哥给妹妹的礼物,拿去玩吧。”宫人递上满满当当的礼。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身为妹妹,本太子允你特权。”
  “那我就说了--你以后还是不要咕咕咕的,太难听了,像军营里养的红脚鸽子。”女孩真诚地提着建议。
  “你--”
  ...
  回忆往事,她忍不住勾起唇角。
  脸上忽然传来异样的触感,酥酥麻麻的,合欢猛地从积年旧事里回神,连忙后退几步:却看见身前站了一个人影,他的手还停在半空。
  正是殷明澜,如今的皇帝,他穿着明黄色常服,身形消瘦。
  那双昔日神采飞扬的眼睛,正沉沉地盯着眼前低着头的少女。他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终究还是慢慢缩了回去。
  却见她慢慢叉手,鲜红的蔻丹和白皙的手指交握:“见过陛下。”
  殷明澜猛地一颤,他几乎在梦里,合欢刚刚说了什么?陛下?随即呼吸都要滞住一样,这些天刻意忽视的各种心绪纷纷杂杂扰了过来。
  愧疚吗?当然。
  可是后悔吗?
  从未。
  殷明澜忽然叹了口气。
  合欢的手骤然攥紧了。她仍是半蹲着,除了祭祀等大礼之外,平常见到皇帝只用福礼,可这福对作礼之人,一点也不容易,光是蹲着这一会儿,她的腿和脚已经痛的麻木,若是昔日,她早就撒娇偷懒,自个起来了。
  “合欢,”上首的人缓缓道,做皇帝已经几月,他的气势也练出来了,全然没有父皇刚驾崩时的惶然。
  “康家的事我知道了,”他说的有些疲惫:“是母后的主意。”
  这几个字艰难的从嗓子眼蹦出来,却在对上合欢了然的,看透一切的眼神后,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第5章 失望
  ◎短短两年,你就变了一个人◎
  殷明澜狼狈地移开眼。
  “合欢,送你去康家,其实,我已经做好安排。那只是一场虚假的婚事,等我处理好一切,会接你--”
  “前朝的事太忙,我无暇顾及到后宫,合欢,你听话,我不会害你--”
  合欢始终垂着头,任凭他怎么说,只咬牙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她的眼睛好涨,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模糊,哪怕再用力看,也总是不清,蒙着一层雾。
  突如其来的烦躁冲击着她的理智。
  没有听到她的回话,殷明澜烦躁地搓搓手指,看着她倔强地行礼。
  要用这种方式,和他划清界限,表明她的委屈吗?
  “你不理我,不再和我说话,对我这么冷漠,孟合欢,你真残忍。”
  合欢心里的悲伤像海浪一样打过来。
  此刻,眼前这个双眼含着冷漠的男子,硬生生抹去方才回忆起的记忆。
  合欢幼时是爱闹爱笑,极怕孤独,她受不了一个人静静呆在殿里,可那时她刚到宫里,还是皇后的太后不爱见她,其他妃子也是面上问几句,虽然父皇待她好,但朝堂上的事耗尽心神,她如何能再烦他。
  她不想一个人。
  后来,她去了宫中学堂,费尽心思,这才有了一众好友。
  而殷明澜,起初处处与她作对,虽然烦人,但打发时间尚可,还算有趣;并且忽然有一日追着她说,愿永结为好。
  她信了。
  合欢的泪水坠到地上,明明在眼里那么热,那么暖,为什么至颊上,却冰的让人寒心呢?
  十指尖将掌心扎的生疼,她也不觉。
  她缓缓起身,站直身子,看着他。
  “为什么不能忍忍,非要弄得大家都这么难堪呢。”殷明澜终于忍不住道,“难道就你一人难过吗?”他忽然握着她的双臂,将她扯得趔趄。
  合欢嘴角微弯,她已经很累了,很痛了,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露出个苦笑来,只因阿娘说,笑着的合欢最好看了,大家都只喜欢笑着的人。
  所以她从不忘将笑挂在脸上。
  殷明澜却一愣。
  这是在嘲讽他?
  身为皇帝,自己的妻子都做不了主,能力很差,还要依靠妻族才能稳住皇位,性格懦弱,在母后咄咄相逼下只能将最爱的女人送到别人家里做妻子,他心里漫起一点愧疚,但--
  这是他能改变的吗?合欢不能怨他。
  皇帝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更何况,聪明机智如她,不也只能眼睁睁地被母后拿捏着婚事,就像主人手里的风筝,拽一拽她,就翻个跟头,不是吗。
  殷明澜的心里松了口气。
  或许这口气在父皇在世时就已经埋下了。
  他几乎带着几丝恶意的,看着她有些痛苦挣扎的样子,他竟也感到一丝痛快--凭什么我一人受折磨呢?
  回过神的时候,合欢已经摔倒在地上,她只吃了几块点心,本以为回宫后能吃顿饭的。
  胃里是灼热的痛,这痛让她在殷明澜猛地放开手时没有力气稳住身体,而是顺着他的劲道摔到地上。
  许久许久,才从手肘处四面八方处有了疼意。
  殷明澜立在高处,冷冷看她。
  他原本想要拉住她的,可她实在太倔强了,这性子,没有皇后万分之一的顺从。
  都是他往日太过纵容,也让她受些苦就好了。
  合欢的手垂在地上,已然动弹不得,她生的瘦弱,连日来又饱受病痛折磨,这一碰便碰到骨头上,比之皮肉伤重了十倍。
  “合欢。”他的声音飘飘然的,像是浮在天上一样,落在她耳朵里,像是三十里地外看见有人抚琴,却只听见几个零星响声,串不成曲。
  他似是很无奈,“我们都很累很累了,康家的事,这次你任性离开的事,也都罢了,你为着撒气也好,惩罚我也好,我也不计较了。”
  他似乎失望极了,“原先长青与我说,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才发现,他说的果然不假。”他痛心疾首,还是捺不住心里的气:“那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孟合欢,难道是装出来的?短短两年,你就变了一个人。”
  合欢原还呆呆地看着地上,耳朵里进了这句话后,才勉强抬起头。
  那双漂亮的眼睛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就好像是他一人无理取闹,唱独角戏,而眼前这个人,是旁观的陌路人。
  她总是这副样子,冷着一张脸,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就好像那几年的情深义重只是他一个人的梦。
  没错,他承认负了她,但也说过,这只是一时的忍辱负重,待重掌山河,所有都能回到最初。
  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他呢。
  殷明澜更愤怒了。
  他愤愤道:“冥顽不灵。”
  还要他做什么?这样逼他,又能得到什么?父皇留下这江山,那他就一定要守住。哪怕,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