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171节
  但他不言语,她心下慌乱,她又等了他几息,想等他出言成全。
  可他低声。
  “还请姑娘三思。”
  他不同意!
  杜泠静彼时讶然惊诧,隔层里隐隐有目光轻缓落在她脸上。
  她隔着木板看不到他,但若是日后,她定会看到他如墨的深瞳中,映着她的样子,缓缓流动着他浓重得化不开的心意。
  但那时她却不禁地踉跄。
  她想她不要这个人,不管他是谁!
  “我无需三思!”
  她急着放下这话就离了去。
  当天她没再来勉楼,次日她也没再上楼,只让秋霖去把她惯用的物品都取下来。
  勉楼她不准备再来了,直到他离开。
  可他那晚却把她拦在了月亮门后。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出现在勉楼之外,他不便示人,只能站在阴影里,而身上的伤还没好,行动不便。
  但那时她未曾替他考虑过这些,她只想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她都说了不想嫁他,他却还拦。
  他想跟她再多说几句,可她只觉又气又恼,仿佛被他缠住。
  她横了心,跟他放了冷话。
  “我不想知道公子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公子要跟我说什么。我只知道,你我不该再见。”
  说完,她根本不容他多言,更是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转身决然离去……
  京城澄清坊的西路西厢房里。
  杜泠静看向身前的男人,他身上血腥气弥散,他目光低低压在她眼帘上,浑身散着与九年前相近的伤痛气息。
  他是史公子,更是她如今的夫君陆惟石。
  杜泠静眼睛酸涩得难受,但她那年在他面前说过的狠话,还不止如此……
  那日之后,父亲劝她好好再想想。
  可她睁开眼睛闭起眼睛,都是谦筠脸色惨白离去的模样。
  他才刚刚养好身子,他是为了体面地在父亲面前求娶她,才在那孤寂的山中道观,养了半年,他早已在心里思量提亲,可父亲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谦筠拒之门外。
  她终是去找了他,谁想她到的时候,正看到谦筠咳喘着,一口血吐在了帕子上。
  她大惊,再看他模样,这才短短几日,他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已迅速消瘦下来。
  他见她出现在他面前,还想去藏那血帕,但她却从他手中抽走了那帕子。
  “三郎,我不会嫁给隔层里那人的。就算父亲中意他,我也不会嫁给他。”
  “可是泉泉,也许他就是你的良配。”他也说她父亲,“不会看错……”
  杜泠静却下定决心回了家,不顾他连番阻拦。
  她先到了父亲面前,爹看到血帕,深深皱了眉。
  可爹还是不肯松口,反而看着那帕子。
  “谦筠是好,处处都好,爹亦爱重他。可爱重他文才,和把女儿嫁给他是两回事。静娘觉得爹爹会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可能寿数不永的人吗?”
  爹直言,“他恐怕难以与你携手百年,只会早早地撇下你离去!我儿还不懂吗?”
  父亲嗓音中已有了三分哑意,可她更落了泪。
  “可是爹,我不在乎,哪怕三郎只能再活三五年,我也不要弃了他,嫁给别人。”
  父亲深深闭了眼睛,见她执意,提了个折中的办法。
  “那你的亲事,就再过三五年再说吧。”
  他没说三五年后谦筠如何,反而目光望去勉楼,缓声道了一句。
  “人家愿意等你,多久都行。”
  陆惟石愿意等她,等多久都没有关系!
  可她彼时听见这话,简直感觉如被鬼魅纠缠,她又惊又怒。
  “他就非要娶我?!”
  她再次去了勉楼,时隔多日后的踏足,径直到了他的隔层外。
  “怎么了……”这次没等她开口,他就轻声问来。
  从前她还觉得史公子是知礼之人,如今再听见陆惟石温言软语与她说话,只觉烦闷不已。
  她叫了他。
  “公子,我晓得你对我有意,可我从不曾见过公子真容,亦不知道公子是何人。公子于我来说,远如天边流星,你对我有意,我却无法回应。天底下也没有我必须回应的道理吧?”
  她擦掉眼中的泪,手下却更攥紧三郎的血帕,就在陆惟石面前。
  她告诉他,三郎去山里养病,就是为了养好前来提亲。
  “……他去山里养了近半年的身子,他本来都快好了,今日却咳了血……”
  他非要等她,到底是在等什么,是等三郎熬不住病逝吗?!
  那他这所谓的“等”,算不算逼人到死?
  她看他的眼神里只剩下厌恶与敌意,她的讨厌与敌意,在陆惟石面前丝毫不加掩饰。
  “公子别再等我了,就算他死了,我绝不会嫁给公子。”
  她道,“勉楼我不会再来了,直到公子离开!”
  她说完就转了头。
  这次他也沉默了一下,但没有太久。
  他低声开了口,他似乎极淡地笑了一下,暗含着三分自嘲。
  那年,惟石跟她说得最后一句话,在她的厌恶驱逐之下。
  他说好,“我会立时离开,与姑娘此生再不相见。”
  他终于松口了,但她还是没回头再看他一眼,一眼都没有。
  待次日早间,父亲告诉她,与他的婚事作罢,他已经离开了杜家。
  她把他赶走了。
  他就那么走了,带着一身还没养好的伤痕与伤心,于深夜中远远离去,再没回来过。
  次年,她和谦筠定了亲。
  ……
  京城,此时此刻,惟石嘶哑的嗓音反复响在她耳中。
  “史公子,我就是那个被你厌弃不已的史公子。”
  “你可还记得,那时蒋竹修,还不是你的未婚夫。”
  “岳父最初为你选定的夫婿,是我陆慎如!”
  “但你眼里只有他,从未看见过我。你为了他,赶我走!”
  她抬头看向男人,从前她赶走的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其实如他所言,一直一直都在等她。
  他也如那年闹鬼的时候一样,一直在令她害怕的黑暗之中守着她,从不曾离开,但也从不曾打扰。
  直到三郎死后的第三年,他才求了圣旨赐婚,他再不提旧事,只想与她忘却前尘,从新开始……
  杜泠静的眼泪止不住,“对不起。”
  她伸手想去拉他的手,但他不许她拉他,只是就这么看着她。
  “与蒋竹修相比,我陆慎如在你心里就不值一提,是不是。”
  杜泠静心口发疼得难受,反复抹去眼角的泪。
  “不是,绝不是!你在我心里亦重千金!”
  可他却淡笑了一声,他在嗤笑,如墨的深瞳中满是自嘲。
  “千金?是吗泉泉?我怎么不敢相信。”
  第85章
  他不信。
  西路西厢房里, 竹香被暑风吹散,杜泠静看去他兀自嗤笑自嘲,再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才能让他相信。
  血气代替竹香在房中弥散,刺激到杜泠静鼻下, 她胸腔一阵翻腾, 可却意识到了什么。
  “为何那么快就回来了?你的伤……”
  只是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我不回来,娘子又要离京,这一次崇安还是没能拦得住你, 再过半月我回京,连自己妻子去向何处都不知道。”
  他反问她, “我敢不回来吗?”
  杜泠静惊诧向他看去,原来崇安还是俱都把她的思量禀给了他。
  偏偏他误以为,她要走,只是为了要离他而去。
  他以为她把三郎的死, 全都归咎到了他身上!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一路急奔而回, 又不管不顾地闯入这房中, 更说出那些他平日里再不会讲的话来。
  “惟石,我要回青州, 只是想去找寻三郎为何自杀的真实原因,并不是要离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