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148节
  陪房嬷嬷前来搀她, 又要扶她去禅房里喝茶休歇,不过杨金瑜却定了定脚步。
  她看向自己的陪房嬷嬷,更看向殿外候着的嬷嬷的女儿。
  “不急吃茶,”她道, 压了些声音同嬷嬷道,“让你那丫头, 也来佛前拜一拜。”
  嬷嬷一怔,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日在兖王别院的花宴上,夫人派她的小女偷偷跟着陆侯夫人,不想这一跟, 还真撞见了陆侯夫人姐妹的一桩密事。
  彼时那药瓶从陆侯夫人妹妹的袖口掉了出来, 掉进了草丛深处无人察觉, 她女儿待到无人时,飞快取了来, 交给了夫人。
  夫人看着药瓶就笑了起来。
  恰转眼就听说兖王妃去探看了割破手的陆侯夫人,令人取了镇痛的酒给陆侯夫人吃。自己夫人立时就把那药瓶, 又重新塞回到了女儿手里。
  “从陆侯夫人处得来的药,咱们可不留, 自是要还回去的。”
  夫人所谓的“还”法可不是一般的归还。
  她当时不免提了心,有意劝夫人不要妄行险事,夫人却觉此事完全是神不知鬼不觉。
  幸而她小女是个手脚利落地, 三下两下就把药倒进了陆侯夫人的酒里,接着便扔了药瓶往湖中,利索地跑了回来。
  夫人自是满意,赏了金银。但那下了药的酒却没进到陆侯夫人口中,进了年嘉郡主嘴里。
  夫人不快,不想永定侯府竟然还是追查了起来。
  这一查,夫人有点不安了,不过几日过去,还没查到她们此处。夫人一早就到了慈仁寺,自己跪着求了半晌,这会,又叫了女儿也去佛前,好生求个平安。
  陪房嬷嬷见状,干脆跟着女儿去求了一遍。
  母女二人上香又叩头,杨金瑜亦在心里默声念了几句——
  她那日仅仅是顺手牵羊而已,且酒没落入杜氏口中,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此事就这么悄悄过去吧。
  佛拜过,杨金瑜暗觉心口落定五分。
  就在转身要去禅房吃一碗静心茶的时候,殿外忽然有脚步声急促围拢而来。
  须臾的工夫,乌压压的人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皆穿了飞鱼服。
  下一息,有人从人群后面缓步走上前来。
  他修笔的身形削如利剑,他亦穿了飞鱼服,却是那绯红的颜色,日光盛大,他的绯红飞鱼服却隐显暗红,他慢步走上前来,手就搭在精束腰间的御赐绣春刀上。
  是锦衣卫指挥使,魏玦。
  杨金瑜看见他的一瞬,心口就重重地咯噔了一下。
  魏玦还未开口,只浅浅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立时上前几个锦衣卫,当即将陪房嬷嬷母女押了起来。
  杨金瑜倒吸气,“指挥使这是做什么?!”
  魏玦嗓音是惯来的温和,但此刻沉着,溢出三分冷意。
  “世子夫人不必着急,她母女二人我要带走,至于夫人您,也得随我往锦衣卫走上一趟。”
  他开口说来,陪房嬷嬷母女已软了腿,而杨金瑜额前也不由出了冷汗。
  但她不肯轻易就范。
  好歹,她也是荣昌伯府的大小姐,卫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指挥使抓我们,也总得事由?”
  这话令魏玦浅笑了一声,他不多言,只让身侧陪同前来的北镇抚使告知。
  北镇抚使直接便把花宴上有人往陆侯夫人酒中下毒,而更有人看到了她的丫鬟,彼时曾在茶房出没。
  杨金瑜一听,汗出得更快了。
  可那不过是没有闹出真章的顺手小事而已。
  她不禁道,“我从未做过这等事,而且你们锦衣卫,是没有什么要紧事了吗?只盯着后宅女眷不放?!”
  她气势不小,还敢反问。
  这次魏玦亲自开了口。
  “不只有这一件事,还有昨晚陆侯与夫人当街遇刺之事。有人看到了肖似刺客的贼人,就在卫国公府旁边。”
  “什么?!”杨金瑜大惊失色,“没有!我没找人刺杀!”
  可事情这么巧都与她有关,请她往锦衣卫走一趟可不冤。
  “锦衣卫办案,可不只是听谁人的一面之词。”
  魏玦看向这位白了脸色的世子夫人,想到她远在西北守了一辈子边关的荣昌伯老父亲,他默然摇了头,给了她最后的忠告。
  “若世子夫人,不想把卫国公府和荣昌伯府全都牵连进去,还是配合些的好。”
  话音落地,他径直转身,绣春刀耀出大殿外的日光。
  “带走!”
  *
  杨金瑜还未进到锦衣卫,消息就先到了永定侯府。
  杜泠静听闻两桩事,尤其是前一桩与她密切相关,这才想起那日在兖王府门口,自己与杨金瑜相遇时,她那不善的眼神。
  但杨金瑜到底是二爷陆恒如的舅家表姐,她看了一眼身侧的陆侯。
  男人闭着眼睛。
  上一次,他已是给了杨家脸面,这一次,杨金瑜的手已伸到了他娘子的脖颈上。
  他再留手,算什么?!
  陆慎如察觉到娘子的目光,掀了眼帘向她看去。
  “此事交给魏玦与锦衣卫料理,泉泉不必操心。”
  杜泠静叹了口气,见他右臂受伤,左手写字不便,上了前去。
  “你要写什么,我来代笔。”
  陆侯要提笔写字,能找来一万人能给他代笔,但今日主动为他代笔的却是他的夫人。
  难以想象,陆慎如心想。
  他还没开口说什么,外面喧闹了起来,尤其是幕僚厅的方向,隐隐有提及殿试结果的话传出。
  今日是今岁春闱的殿试,皇上亲自上殿考较上月会试入闱的新贡士。
  原本陆侯也当在列,然而昨晚受了伤,皇上今日一早就免了他入宫,令他在家好生休养。
  殿试三日之后,会出今岁春闱的金榜,皆是众人名次俱在其上。不过在殿试的当日,皇上便会点出一甲进士及第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杜济沧会试排在杏榜十二名的高名上,很有机会因皇上一眼青眼,便提到一甲的前三。
  陆慎如见他娘子目光反复往外看去,立时让人将余幕僚叫了过来。
  余幕僚刚进门,陆侯就问了过去。
  “今岁一甲,可有青州人士?”
  杜济沧、杜泠静以及整个杜家都是青州人。
  余幕僚闻言微顿,又道,“还真有。”
  这三个字说得杜泠静眼睛都睁大了。
  但余幕僚看向夫人与侯爷,略略发干地笑了一声。
  “但这位青州的却不是杜家大爷,而是……蒋家六爷。”
  话音落地,书房一静。
  杜泠静却不可思议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六郎蒋枫川?”
  余幕僚回应说是蒋家六爷没错。
  “六爷得皇上钦点,是今岁春闱的一甲探花郎!”
  陆侯默然皱了皱眉。
  杜泠静愕然不已,她完全想不明白。
  蒋枫川杏榜排在倒数第三位,怎么会金榜高高地点了正数第三的探花郎?!
  *
  此刻京城的蒋氏门前,连带着几条大街小巷,都如洪水般挤满了人。
  蒋枫川没有回新置办的宅邸,待从宫中出来,直接骑马去了外城的红螺寺。
  他去给蒋太妃娘娘叩了头,蒋太妃落了泪,连朴嬷嬷都跟在旁红了眼睛。
  蒋太妃为先皇诞下裕王,蒋氏本是皇子外家,荣华与共,不想裕王早逝,蒋氏亦无能人出头,就这么沉寂了许多年,直到蒋竹修高中一省解元,蒋氏阖族原本将荣耀都寄托在他身上,可惜他多病不济,终是英年离去。
  而蒋氏一族再也没能想到,蒋竹修捡回来的那族中弃子,能高中进士,更高高地成了皇上钦点的探花郎!
  “皇上看上了你?”蒋太妃还有些难以相信。
  蒋枫川说是,“皇上问了我的年齿,又看了我的文章,同我连点三下头,不想还真就点了探花!”
  如梦一样。
  蒋太妃抹了眼泪,“你当好生却谢你爹娘,还有你三哥谦筠。”
  蒋枫川连道这便给养父母写信回去报喜,至于蒋竹修。
  “我在京外三哥立了衣冠冢,今日便去三哥面前亲自告诉他!”
  “去吧,去吧。”
  蒋太妃由朴嬷嬷搀扶着回到了佛前,蒋枫川写过信,果是扬鞭打马奔向了城外。
  他撩袍跪在了刚修立不久的衣冠冢前。
  哥生前,他与哥约定三年前的春闱他们一同进京赶考,哥走不动,他便把他背到京城。
  但三年后的今日,他自己来了,意想不到地摘星揽月,取了探花的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