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147节
  陆慎如竟在这一瞬,怔着不知所措了。
  灯火犹在颤动,不知那盏小灯,燃烧着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勉楼的暗隔里是从不点灯的,白日里不会点,到了夜里更不会。
  他养伤日久,习惯了如此,但二弟前来看他的时候,却极其不管。
  暗隔无灯,唯有几缕从她在勉楼的书房里透出来的光亮,斜斜照进来,长夜无趣得很,二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干聊。
  “大哥在勉楼里成日与她做伴,总晓得人家叫什么名字了吧?”
  杜泠静,那是她父亲给她取的大名。
  他不同二弟说,二弟却又问,“不说名,哥说她的字也行。”
  男子会取表字,而读书人家的闺阁女子,也或有小字。
  二弟料想她必有小字,问了过来。
  但她好像没有。
  不过他道,“泉泉二字。”
  “泉泉?”二弟飞快眨了眼睛,“哥果真都打听明白了,连人家小字都知道了。”
  他回了一声,“是我取的。”
  话音落地,二弟差点咳了起来。
  那小子连忙捂住了嘴巴,以免暗隔里闹出动静令人起疑。
  但却越发眨眼定了他。
  “清泉石上……哥你也太过分了吧,给人家取这无关的字,只为了合你!”
  他瞥了二弟,这才告诉他,她名为“泠静”。
  二弟恍惚,“好生动听的名字。静水泠泠,好似是得取‘泉’作小字。不过哥你兀自取了有什么用?人家姑娘还不怎么认识你呢!”
  会认识的,他心想。
  但过了没几日,他却见杜阁老搬了个山水盆景上到书楼里来。他让人把山水盆景就放置在她的书房里。
  不时灌了水,便有泠泠的细水流动起来。
  杜阁老捋着须满意地笑,“这盆景中细水活如泉,恰应了静娘的小字。”
  陆慎如在暗隔后面讶然。
  她的小字,莫不是二弟替他说给阁老了?他脸色不禁发烫,恒如这小子……
  谁料一旁阮恭的父亲阮大管事却道,“三爷给姑娘取的这字,委实是妙。”
  三爷,三郎,三哥。
  他不止一次听见有人提及,不过此人在山中养病,尚未在青州。
  此间是杜氏一族的聚居之地,族人常来常往,好比杜家族内的大郎杜济沧,就时常过来。
  他料想三郎也只是杜家的三郎,是她的族兄。
  不然,怎会给她取小字呢?
  他没在意,只觉“泉泉”二字,或是天意,恰恰与他相合。
  可人人口中的三郎回来了。
  她听到消息的那日,满脸皆是掩藏不住的惊喜,她似一只嗅到花香的蝴蝶,衣裙翻飞地就跑下了勉楼,跑了出去。
  他这才晓得,那并不是她的族兄。
  原是她的心上人。
  “泉泉”二字,是她的心上人取给她的。
  可那又怎样呢?
  “泉泉”二字,不独是他蒋竹修取来的。
  ……
  “泉泉。”他低声叫她。
  灯火噼啪着,细细微微的烟火气飘荡在房中,合着药香、茶香、墨香,还有她鬓边的发香。
  她一味地哭,扑在他怀里,拥了他的身,彻彻底底地将她投在他怀里。
  再也不似她父亲过世那时,她提灯夜问群山,山雨浇灭她手里的灯,她听着呼唤,快步飞扑在蒋竹修的怀里。
  此刻,她独独在他怀中。
  是否,也会有将蒋竹修渐渐忘却的一日?
  他宽阔有力的臂膀拥紧了她。他尤嫌不够,还想要用另一只手,就把她完全嵌入他怀中。
  但他另一只手臂一动,她就惊了起来。
  “不能动,不能动!”
  她眼中尽是泪光,却急着按着他不许他动。
  陆惟石无奈,摇了摇头。
  但惟用一只手臂,却径直将她抱了起来。
  他亦起身,踩着黄晕的灯影,单手稳稳将她抱到了窗下的高台上。
  她圈着他的脖颈不敢乱动,他却抬手抹掉她红红眼下的泪。
  “泉泉,从今往后,都别再哭了。”
  杜泠静亦不想再落泪,她攥紧了他的衣角。
  “那你要好好的。”
  男人低笑,应她。
  “好。”
  他的泉泉,终于跟他和好了!
  ……
  次日,王太医重新给陆侯清创上药,杜泠静从远岫阁暂时出来,往内院给他取几件宽敞的直裰换上,便见外院如同洪水决堤,满满当当全是来探望的人。
  众人都惊诧于侯爷竟然会受伤,又道皇上晨间震怒。
  堂堂京城,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刺杀一品公侯,须臾的工夫,锦衣卫会同五城兵马司,连同顺天府衙,三方人马布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又往京畿查去,四处搜人。
  杜泠静停下脚步停了两耳朵外面的消息,便听到有前来探望的将领议论起来。
  “侯爷怎么会受伤呢?纵然有刺客,侯府的侍卫又做什么去了?竟令侯爷被暗箭所伤。”
  有人说百密难免一疏。
  但有人更知道些详情,“说是有醉酒的举子故意挡了侯爷的道,侯爷宽容大量不欲他们计较,临时下了车,陪夫人在街上闲逛。”
  这人说着,声音压了些,“闲逛倒也没什么,但那暗箭却是朝着夫人去的。”
  他道,“侯爷这次,完全是为夫人生生挡下这一箭!”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一时间无人言语,却有个虎背熊腰的将领,刚从西北到京里来,闻言立了眉。
  “怎会如此?恕我直言,夫人有什么紧要,值得侯爷以命相护?”
  他直道,“侯爷若是没了,整个西北永定军,连同宫里的慧王殿下和贵妃娘娘都无以为继,侯爷怎能如此轻率?!”
  他此番言论出口,也有人点头道是。
  杜泠静默然立在墙后,低头抿了唇,转身轻步离去。
  这样的话有人敢说,便不只是一个人的意思,有人含蓄地提到了陆慎如脸前。
  他问了崇平一句。
  “他们不会都是这个意思吧?”
  意思是侯爷不该为夫人挡箭。
  崇平轻叹一气,陆慎如却直接沉了脸。
  此话若是让她听见,还不知如何作想。
  这会外面探望的兵将还排着队,男人却冷着脸抬了手。
  “不见了,让他们都走。”
  他当即就让崇平去传话,不许人来探望,“还有西北那些,更是不许往京城来。”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
  “任何人不得妄议夫人!”
  崇平连忙应声,“是。”
  不过崇平还没走。
  男人又问了他一句,“还有何事?”
  崇平低声。
  “回侯爷,先前在兖王别院,给夫人下药的人,有眉目了。”
  第75章
  京城外城, 大报国慈仁寺。
  有人出了大笔的香火钱,围了一间大殿单独跪在期间,虔心求佛。
  住持亲自帮她祝祷, 待住持祝祷结束后离去,杨金瑜又在佛前跪了半刻钟, 才缓缓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