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93节
  “是侯爷请旨赐的婚……”
  杜泠静无奈笑了一声。
  “无论是父亲、拂党的叔伯们、邵伯举,还是侯爷,侄女说句忤逆的,哪位不比叔父运筹帷幄、深谋远虑?叔父真以为这京城的官场是好留的?”
  若彼时,他真把她嫁给了邵伯举,此刻杜家也跟着邵伯举一起完了。
  但也根本不可能,因为那赐婚的圣旨,根本就是侯爷请来的。
  寒冬腊月里,杜致祁身上出了一阵虚汗。
  在他根本弄不明白的地方,事情一层叠这一层,他却只能看到最上面的那一层。
  “那……我总要做官吧?”
  杜泠静道,“叔父从前的官位空着,侄女以为,叔父在京中也腻了,不若就从哪来回哪去。”
  从哪来回哪去?杜致祁心里想被滚落的大石砸到。
  他原本想要谋个更好的位置,离开那偏远之地,可绕来绕去,竟又回去了。
  他看向做了侯夫人的侄女,一时犹如看到当年做阁臣的长兄,他们都不觉得他能当大任……
  他脊背垮了下来,“可是你婶娘还病着,妹妹也在京中,又怎么办?”
  “叔父放心,我若在京,自然照看。”
  杜泠静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言。
  她这叔父实在难堪大任,早早离去,不再被人利用,说不定还是逃过一劫。
  杜泠静说完亦不欲多留,但也没有返回侯府,而是转道去看了扈廷澜。
  她见到扈廷澜时,只觉他仿若被泡进了冰冷的深水之中,人被冷水坠着,湿漉而沉重。
  显然他已经知道邵伯举自尽之事。
  多年相交的手足旧友,因故决裂,还尚且都在人世之间,可此时此刻已经阴阳两隔了。
  杜泠静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反而听着扈廷澜道了一句。
  “不知这是命里注定,还是从他点中探花那日起,便无可回头地走上不归路。”
  杜泠静愣了一阵。
  似乎连邵伯举自己都说过,他的才学其实远不及扈廷澜。
  但扈大哥只中了个寻常名次的进士,邵伯举却被皇上特特点成了探花。
  命运也许真就在那一刻,彻底改变了。
  杜泠静亦陪着大哥沉默了许久,到是扈廷澜不欲在人前多显露什么,只同她道,“你今日回娘家,却又专程来看我,还是早点回去吧。”
  他要送她走,杜泠静却摇摇头,她突然问。
  “廖先生的事,大哥不准备跟我说吗?”
  侯爷在大举启用拂党众臣,廖先生最是才能兼备,可他却心许雍王。
  杜泠静能猜出五分来,她直接问去扈廷澜,“先生到底是何等情况,又是怎么想的。大哥跟我直言吧。”
  她心如明镜,又把话说到这个程度。
  扈廷澜也不好再瞒她,把侯爷有意重用廖先生,甚至扶他早登阁臣之列的话说了。
  “但先生无法更改心中念头,始终认为慧王太过年幼,说实话,侯爷和贵妃作为慧王母族又太过强势,不是太子的佳选。”
  他道,廖先生觉得,慧王甚至不如无人问津的三皇子承王。
  “先生实在无法为侯爷所用,又怕侯爷因此迁怒其他拂党之人,尤其是你,正踌躇无措,恐是要彻底还乡了。”
  他说完,看向杜泠静。
  室内有些昏暗,炭盆里的炭火快灭了。
  杜泠静缓缓沉了一起。
  “我知道了,此事约莫也非廖先生一人的情形,不若我来跟侯爷说吧。”
  确实还有旁的拂党之人有此等情况,扈廷澜问她,“你去说,合适吗?”
  杜泠静觉得恐怕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毕竟她是侯爷费心铺起来的,连接与拂党的桥梁。
  她笑了笑,“虽我人微言轻,却总要一试。”
  ……
  当日她回了侯府,经过外院的时候,听见有侯府幕僚正讨论拂党一事,但那位侯爷不在。
  她回正院等了他,不想他当晚有事,回来得太晚,怕扰了她就宿在了外院。
  翌日杜泠静早起用过饭,见他还没回,想了想,起身往外去。
  她一路走到外院,才发现她并不是第一个来求见的。
  天色尚早,但外院门庭里已经聚了些人,都等着来见侯爷。
  崇平和崇安都没在,外院今日是个年轻的小管事,他叫了仆从上茶,让这些人稳坐等好,“侯爷日理万机,诸位莫要着急,坐好吃茶慢慢等。”
  从前杜泠静跟着父亲在澄清坊的时候,也有人来寻父亲,文伯安排在外院等着,可哪里有这么多人。
  杜泠静这会听见,有人念叨着,从年前到年后,他都来了五次了,“次次都等不到侯爷,还请小哥今次一定通禀。”
  这人这么说,也有人到他昨日就来过了,“侯爷陪着夫人回了娘家,在下等到下晌也没见到侯爷的影子,今日天没亮就到了,也请一定通禀!”
  又有几人也说自己等了好久,秋霖在旁听着道了句,“侯爷也太忙了些,若换做我,每天这么多人要见我,烦也烦死了。”
  杜泠静莫名觉得她说得好笑,低声笑了一声。
  只是她这一笑,那小管事瞧见了她。
  管事连忙出来同她见礼,“夫人怎么来了?侯爷在厅里同幕僚们议事,夫人可要小的通禀?”
  杜泠静本是要让他帮忙通禀的,但听见他在同幕僚议事,又见外面亦有这么多人在等,她道不急,“非是什么着急的事,我也先等一会吧。”
  管事自不能让她跟外人一样,在外面的厅里等着,便引了她往侯爷书房院落里面来。
  只是杜泠静刚进来,便听见有幕僚从旁经过。
  “……拂党这些人也太烦了,一个个又臭又硬,侯爷先把他们救了,又要给他们安排高位,换别人高兴都来不及,这一个个的,却还想着雍王?尤其那廖栩,侯爷真是给够了他脸面。”
  “谁说不是?我看夫人身后这些拂党,被罢黜,被从朝堂排挤出去,一点也不奇怪。估计杜阁老也是这脾性,当今皇上才不肯重用……”
  说拂臣也就罢了,杜阁老可是夫人的父亲。
  管事的见这两个幕僚没留意夫人,可夫人却把他们的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管事脸色都白了。
  他紧张地不行,恨不能上前捂了那两个幕僚的嘴,偏偏又有旁的幕僚经过附近,也说着拂党人的事,好在这几个幕僚中,有人一眼看到了夫人,连忙扯着旁边的人都闭了嘴。
  众人相觑间皆尴尬得闭紧了嘴,管事的把杜泠静往里面迎也不是,不迎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杜泠静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
  院门本就是侯府幕僚们畅所欲言的地方,不便被外人听到。外人都等在外间的厅里,那里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她应该,也是个外人……
  她转了身来,同管事道。
  “我也去外面等吧。”
  管事正想着,果真把夫人引进去,还不知要出什么状况,他见夫人主动提及在外,大松口气。
  “夫人眼下要见侯爷,小的可以这就去通禀。”
  但前面的厅里,杜泠静听着正议到紧要处,他那低沉的嗓音时不时要问上几句。
  她道不必,“等侯爷忙完再说不迟。”
  管事便把她送回到了外面,又让人立了屏风,杜泠静也跟这些等了他好几日的人一道,慢慢吃茶等着。
  只是这一等,从早间天刚亮,一直等到日过午时,杜泠静脸前的茶水都换了三碗,还是没见他得空半分。
  厅里众人也都在这里等着,有人实在熬不住走了,道改日再来。
  杜泠静倒没有旁的事,只是想把拂党的事,跟他好生说一说。
  她想跟他说,就算他筹谋许久,娶她也只为了拂党众臣归他所用,但也不必太过着急。
  事缓则圆。
  她又等了一阵,想着他可能差不多快忙完了,只是不晓得厅里还有这么多人在候着,有人着急地来回踱步,他可能也未必当先见她。
  要不她先去吃个饭,再来等他?
  只是这时,阮恭忽然找了过来,阮恭步子有些紧。
  他上前便道扈大哥那便传了话过来,说廖先生,“先生今日就启了程,离京回四川老家了。”
  杜泠静吃了一惊。
  她以为年还没过完,少说还得几日,没想到先生踌躇无奈,这就要走了。
  四川可不是青州,山高水长,这一去要何时才能得回?总要先把事情都说清楚。
  杜泠静立时就起了身,让阮恭赶紧去套车,不及换衣就追了过去。
  ……
  陆慎如一上晌都没闲下来,这会稍稍喘了口气,刚让人去摆饭,就见外面厅里的管事走上前来。
  他道是不是还有人要见,“都是何人,因何事而来?捡紧要的说。”
  外面厅里的人等了这么久,没有人不紧要。
  不过确实有一个人,说她不着急,可以慢慢等。
  但管事却道,“侯爷若是得空,不若见夫人一面吧?”
  他说得陆慎如愣了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
  管事连道是夫人,“夫人在厅里,从早间等到眼下,等了侯爷三个时辰了,侯爷要不要,先见夫人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