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浴池中的黯淡光线如一点鬼灯, 照出水池中央一张秀致到极点的桃花面。
  这鬼气逼人的一幕,艳到令人心生战栗,幸而不曾有虫族踏足此地。
  全身放松地沉浸在沐浴中,叶菲烈尼的思绪也随之放空,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刚刚还在与自己通讯的斯堤吉安——
  斯堤吉安回到首都星时正逢爆炸案频发之际,出身幽灵部队的强大雌虫选择暗中潜伏,没有叶菲烈尼的进一步指示, 他不会主动采取任何行动。
  无论谁死在神教的恐袭中都和他没关系。
  从军多年的斯堤吉安漠然想到。
  直到他发现神教开始对芬尼尔动手。
  短暂的踌躇不决后,斯堤吉安选择将这一消息告诉哥哥,他知道名为佐伊的雄虫是叶菲烈尼无比重要的挚友。
  如果自己隐瞒了这件事, 如果佐伊真的死于神教恐袭,那么哥哥绝对会一辈子恨他。
  不出他所料,叶菲烈尼得知消息后,要求他立刻前往芬尼尔保护佐伊。
  千辛万苦潜伏进芬尼尔城堡的斯堤吉安,诧异地发现此地早已人去楼空,整座城堡里都找不到一个喘气的虫族。
  如果没有完成哥哥的任务,他简直不敢想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哥哥,在被叶菲烈尼主动联系的那一刻,斯堤吉安就已经想好三年抱俩,所以当他看到巡游器里空荡荡的画面时,顿感天都塌了。
  十一岁就被强行丢进特种部队,杀虫不眨眼的冥河之子刹那眼眶一热。
  他急得如热锅蚂蚁,和自己的部下连夜找遍整个首都星,终于发现佐伊已经在尼普顿庄园安稳落地,甚至在庞大的花园玻璃房里晒起日光浴。
  俨然一副背后有虫、大摇大摆的挑衅模样。
  好好好。
  斯堤吉安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企图潜入尼普顿的神教虫族身上,他在庄园外守株待兔的一个月,杀了少说也有十几个深渊裁判官。
  当然,一向神龙不见首尾的幽灵部队,这次也好好隐瞒了所有踪迹。
  神教只会以为是尼普顿那群大蜘蛛干的。
  杀完虫后神清气爽的斯堤吉安,屁颠屁颠地来找哥哥领赏,提前几个小时就眼巴巴地守着终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和虚拟端口的聊天框。
  三年抱俩,还有机会。
  他选择性地忽视了叶菲烈尼第一次联系他时,郑重无比的警告。
  叶菲烈尼仅剩的良心让他一开始就对弟弟坦白了一切。
  阴郁秀美的雄虫在看到光屏里那张狂热的面孔时,在看到那象征着乌拉诺斯的血统、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白发红瞳时,冷笑着强调:
  我不可能爱你,因为,我再说一遍,我所谓的爱意味着精神虐待和绝对优势。我一辈子都无法想象还能有与此不同的爱。你要我爱你,就是自愿把虐待你的权力交给我。
  叶菲烈尼以为自己已经把话彻底说绝,所以他等待着斯堤吉安拒绝自己的求援。
  拒绝为家族繁衍后代的雄虫,对于乌拉诺斯而言就是毫无价值,他不认为斯堤吉安可以摆脱这种想法。
  然而听到这一切后,戴着骷髅面罩的斯堤吉安更加炽热地凝视着自己的兄长。
  他几乎是战栗着说:
  “哥哥刚刚说……爱我,一辈子?”
  没救了。
  叶菲烈尼猛地从浴池中起身,神色阴沉、咬牙切齿,因不愉快的回忆而懒得再继续泡澡。
  他随意在下身围了一条浴巾,披散着湿漉漉的雪白长发,面色不虞地走回卧室,全然不顾自己赤裸的上身被路过神侍撞见的可能性。
  疯子一旦遇到比自己还要疯狂的人,往往会气急败坏。
  作为一个早已被恨意扭曲、始终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叶菲烈尼从未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性——
  斯堤吉安似乎是真的爱他。
  不以繁衍为目的,不以价值而衡量。
  也许这种爱带有乌拉诺斯刻意培养的成分,也许这种爱过于偏执且禁忌,但这确确实实是爱。
  是雌虫对雄虫的爱,也是弟弟对哥哥的爱。
  前世叶菲烈尼直到自戕身亡,都未曾思考过斯堤吉安的情感,他只是利用这个对自己予取予求的雌虫和他所掌握的幽灵军团,疯狂地发动一场又一场战争。
  在后世口中,叶菲烈尼被称为末世教皇,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真正大权在握的教皇,即便在位仅仅两年;也被称为血衣主教,因为直接或间接死于他之手的虫族,其鲜血完全可以染遍无数件他的教袍。
  在叶菲烈尼死后,安葬了他的斯堤吉安,绝望地跳进他的坟墓,用他当初自杀的那把脉冲枪,毫无留恋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然而命运最终回溯,如既定的拼图被彻底打碎,无数的人与事都回到一切还未尘埃落定的时候,在他们无所知觉之时,所有人都拥有了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故事有了改写的可能性。
  直到身上落了件轻飘飘的纱袍,叶菲烈尼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教皇寝宫所在的黄金走廊,他抬首去看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的骑士长:
  “不怕被你的主人看到?”
  叶菲烈尼的身高仅比雄虫平均身高多出一点,极其接近一米八却始终差了一厘米,雅利洛却足足有一米九几,从他的视角可以将叶菲烈尼此刻的模样尽收眼底。
  潮湿凌乱的长发、雪腻修长的身躯、秾艳阴暗的神情。
  像腐烂落叶里攀藤而生的一朵食人花,带着潮湿腥甜的香。
  “圣父不在寝宫。”雅利洛言简意赅地解释,“深渊裁判所迎来新的裁判官,需要圣父亲自考察。”
  “看来那位新裁判官身份不简单?”叶菲烈尼压抑着对面前雌虫的反胃,勉强和雅利洛多说了几句话。
  他的套话技巧简陋到甚至无法被称为套话,仅仅是雅利洛懒得对他隐瞒,枢机骑士长很愿意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扮演好虫。
  “那个雌虫来自第九军团,他必须抹除原来的身份才能进入裁判所。圣父亲自考察,就是想知道他的实力与忠诚,值不值得神教费心。”
  “那他有的受了。”叶菲烈尼幸灾乐祸地嘲笑道,“向恶魔证明忠诚,只怕得把心脏挖出来吧。不过——”
  他轻佻地抬手点在骑士长的胸口上,力度越来越大,直至将胸肌摁出小小的凹坑。感受着指尖柔韧饱满的触感,拥有着血色瞳孔的雄虫恶劣地问:
  “以你们的生命力,就算挖出心脏,短时间内好像也死不了?”
  骑士长金黄的瞳孔定定看着叶菲烈尼,平静漠然到仿佛眼前的雄虫并未说出冒犯之语,也并未作出轻佻举动。
  他今天没有穿戴盔甲,仅保留了颊上冰冷的雕花面甲,但全身上下露出来的依旧只有那双眼眸。
  叶菲烈尼冷淡回望,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讥讽笑意。
  下一刻,冷寂如雪原冰川的骑士长骤然将他按在玫瑰窗上,猛地倾身俯来,力度野蛮急促到叶菲烈尼完全来不及反应。
  隔着一层漆黑的金属面甲,雅利洛俯首吻上那双总是吐出恶语的柔软唇瓣。
  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彩色玻璃窗,直到唇上传来冷硬的金属触感,他才猝然意识到骑士长做了什么。
  随后而来的,是停在半空中的一巴掌。
  叶菲烈尼在巴掌落下的前一刻想起那层面甲的存在,于是僵硬地收手。
  这一巴掌下去,疼的还不知道是谁。
  骑士长看着气急败坏到极点的叶菲烈尼,藏在面甲之下的的唇角慢条斯理地勾起,他抬起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抚上面甲接触叶菲烈尼嘴唇的部分,极尽暧昧地摩挲后,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而让叶菲烈尼如此忍辱负重的佐伊,此刻正悠闲地躺在尼普顿庄园,和身旁同样惬意躺着的卢卡斯随意闲聊着。
  “我怎么记得谢默司是让你保护我,不是让你放假啊?”佐伊看不得有虫和自己一样悠闲。
  “都一样,都一样。”卢卡斯企图混淆视听,“我都快一年没放过假,摸摸鱼怎么了。军长只是没说出口而已,其实心里还是很体恤我们的。”
  佐伊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劳模。”
  卢卡斯摊开双臂、微微点头,做了一个谦逊接受的动作。
  “不过咱俩的好日子要到头了。”正低头查看终端的佐伊叹了口气,他惆怅地看向花园外,“你的上级和我的上级,估计马上就要一起来了。”
  这段革命友情,他会记在心里的。
  佐伊朝卢卡斯挥了挥手里不存在的小帕子,提前以示道别。
  但他道别的对象不是卢卡斯,而是尼普顿庄园全年恒温恒光的庞大花园和玻璃房。
  “看来他在这里过得不错。”
  降落首都星后,阿缇琉丝第一时间回了趟提丰城堡,紧接着便是马不停蹄地前往尼普顿,直到确认完毕佐伊的安全,他才彻底放下心。
  “你在这里也能过得不错。”身旁优雅高大的雌虫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所以,要不要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