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看出默书的担心,江烬梧反而长叹一声,反过来安慰他,“你这样看着孤干什么?放心,孤没什么,只是……”他顿了顿,眼中明晃晃闪过几分厌烦,“只是,我越发不想回皇宫了。”
  今日当着白氏的陵墓前,看着已经长这么大的白蕴淳,让他有些恍惚。
  十数年前,舅母在廊下的秋千上抚着已经显怀的肚子晒太阳,看外祖指导他剑术的日子仿佛还是昨日。
  舅母笑吟吟说,“我一直想着肚子里要是能有殿下一半聪敏就好了!”她想着,忽然扭头去瞧身边的夫君,提议,“不若讨个好彩头,我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小名儿就让殿下来取如何?”
  舅舅即将出征,十分舍不得舅母,因此一天到晚都黏着舅母,听了这话也抚掌,“这主意不错!我觉得行!”
  尚是少年的他好奇又纠结地看着舅母刚刚显怀的小腹。
  取名呀?取什么名好呢?
  只可惜,一直等孩子出生,他都没能想出来该取什么名字。
  舅母本就体弱,还患有心悸之症,在即将临盆之际收到了外祖和舅舅战死的消息,生产时难产,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就听闻外祖和舅舅被污蔑在战前通敌,惊惧之下,便这样撒手去了,他甚至没能出宫去见最后一面,只听回禀的人说,舅母至死都没闭上眼睛。
  他恨啊,怎么会不恨呢?他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恨无能废物的自己,更恨自己还要每日这样和他厌恶的人虚与委蛇。
  “殿下……”
  “好了,不说这些了。”江烬梧整理了一下神态,“马车坐久了倒有些闷了。”他掀开帘子看向外边街道。
  上京是大魏最繁华的地界之一,每日的街道都热热闹闹的,今日还碰上了小集,比往常还热闹几分,街边摆的小摊全是人。
  江烬梧本来只是透透气,现在倒忍不住多瞧几眼了。
  “停!”他突然下令。
  默书还没反应过来,江烬梧就已经跳下了马车要去追什么人一样!他当即大惊,根本来不及想,只能飞快地跟上去。这大街上这么多人,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混进一两个刺客?就算没有刺客,要是被冲撞了怎么办?
  好在他很快追上了江烬梧。
  只是他找到江烬梧时,他正一个人站在一条没什么人的暗巷的巷子口,有些迷茫地四处望。
  “殿下,怎么了?您看见什么了?”
  江烬梧也有些疑惑,站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说,“没,应该是孤看错了。”他深吸一口气,“许是刚祭拜完外祖的缘故,一时精神恍惚了。”
  “走吧,回宫吧。”
  *
  回宫后江烬梧又得处理政事,默书劝他休息一会,今天一早天还没亮他就在准备出宫了,昨晚又批折子到深夜,连两个时辰都没睡足!
  但他劝也没用。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无比想念起那位跑锦州去了的谢大人。
  要是他在,殿下肯定能被说动!
  正念叨着,谢昭野的折子就到了!
  这回不是信件,而是正经禀告公事的奏折,走的是急奏的通道,一路上畅通无阻。
  默书揉揉额头,他是念叨谢大人,没念叨让谢大人来找事啊!不知道这封急奏又是讲的什么要紧政务,这下殿下更不可能抽出时间休息了!
  没办法,他也只能呈进去。
  江烬梧和默书想到一块去了。
  他当即蹙起眉,心里闪过万千思绪,是燕池渠的修建出岔子了?还是锦州出什么问题了?
  [臣谢昭野谨奏:
  伏惟殿下春祺绥和,玉体安泰。
  近日风刀犹峭,露台石冷,椒墀苔滑,臣思及清明将至,殿下往来郊野恐染春寒……]
  这哪是什么急奏?
  怕是谢昭野猜到他这些日子送回来的信江烬梧是一封也不看,这才想到了这么个法子来曲线救国。
  也亏他想得出来!
  默书眼睁睁看着自家殿下仿若雨后初晴,先前脸上的郁色这么一会就散得七七八八了,嘴角还不自觉扬起,顿时心领神会——
  谢大人,干得好哇!
  江烬梧的心情好了,连带着默书的心情也好了,弯弯身子笑吟吟打趣,“谢大人是说什么了?殿下这么开心?”
  江烬梧折起信,又板起脸,“孤有开心吗?”
  默书“哎呦”道,“那恐怕是奴才眼花了,才没有看见殿下笑呢!”
  江烬梧轻瞪他一眼。
  默书笑意加深,又听见自家殿下好奇地问:“锦州的青团比上京的好吃?是真的吗?”
  他抬头看了看,发现江烬梧并不是在问他,而是在自言自语,当然,更像是在问写折子的人。
  默书道,“等谢大人回京,殿下好好问问不就知道了?”
  江烬梧却哼声,转身坐回去,“问他?他肯定要借势笑话孤见识短。”
  他又打开看了一遍。
  除却前头的问安,后头就在絮叨他在锦州遇到的趣事,先拉踩一下上京的青团,还提到,他见工程附近有个村子在垦地准备春种了,就把工部的人全带去帮忙了,工部有个新进的小官,下地的时候腿上趴了只蚂蟥,愣是没发现,最后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吓得摔进了泥沟里,变成泥人了不说,还呛进去二两泥水!
  江烬梧一边忍不住笑一边想,工部的官员许多都糙惯了,这小官被一只蚂蟥吓成这样,估计以前是被家里娇生惯养着的,别说下地了,怕是连衣服都没自己穿过。
  他看得出来,谢昭野算着时间让这封折子今日送到,是记得今日是给白氏迁坟的日子,想逗他开怀。
  他倒是不知道什么时间开始,也会做这种体贴人的事儿了。
  不过很有用。
  连带着谢昭野在折子的最后留的那两句夹带私货的放肆之语他都能当看不见了。
  江烬梧的手指在那句[臣定早日返程]处停了停,然后收起折子,随手折了一朵桌角的红梅夹了进去,和谢昭野送回来的那些信件一并锁了起来。
  无人会知道,这封奏折末尾染着梅香的半段——
  [忽忆殿下当日白衣沾露,不觉攀折东墙半萎春枝,自知逾矩,然……]
  虽是折子的形式,但因为是急奏,所以会直接送到东宫,并不会同寻常的折子般先从中枢走一道。
  他那聪明劲儿该不会一天到晚都在琢磨这些东西吧?
  第28章
  “大人!大人!上京送东西来了!”
  谢昭野拿着图纸正准备带几个没什么实地考察经验的新入工部的小官去施工现场看看。原本他带来这些人说要帮忙也帮不到什么, 大多是出来学习的。
  这下听到上京来人了,谢昭野把手里的图纸一折,半只脚才走出去, 又返回去了。
  除了东宫还能有谁给他送东西?
  他正想着, 就打脸了。
  东西是户部送来的, 说是给他们这些出公差的官员。
  除了衣物和药材,送东西的人还提了一句,说是户部准备批钱修缮官驿了。
  总结一下, 就是户部盘了一下账上的银子,觉得, 诶?有钱啊。
  然后想到那些要大老远赶好几个月路程去各种旮旯角里出差或上任的官员,户部尚书灵光一闪, 觉得可以加大一点对官员出公差和去外地赴任时的补贴,顺带还打算把大魏境内那些驿站给修一修!
  工部这次出来的不少都是第一次出公差,一路上连着住了两个漏风漏雨的驿站,要不是谢昭野都没有怨言,他们一个个的早就叫苦连天了。
  谢昭野听完,有点想笑,一挑眉, 问:“确定是户部尚书的想法?”
  得了肯定的回答后, 他反而更想笑。如果他不知道户部尚书的作态的话,可能勉强会信。
  ——这户部尚书言清河倒不是什么贪官,为人也不错, 只是有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管户部太久了,他每天斗鸡眼一样护着国库的银子。
  工部要他批个款都得一摞一摞的材料往户部搬,连雍武帝这个好奢华的都怵言清河这个牛脾气。前年淮城大旱又加民乱, 户部的钱和粮跟雪花似的飘出去,今年又送了一批去陇州,这种去处,言清河当然不会有二话,只是如修缮官驿这种事,别说他自己提出来了,换个人跟他提都能被打出户部!
  谢昭野有理由怀疑,这几天言尚书可能睡觉都在梦里骂他。
  啧,骂就骂吧,无所谓。
  只是,竟只有东西,没有信?看来是还没消气?还是说又不小心将他惹恼了?
  谢昭野有点惆怅,生气就生气,不能生着气写封信来骂一骂他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打入冷宫了。
  来送东西的人风尘仆仆地来,这就要返程了,但除了东西却还留了个人下来。
  谢昭野才正眼瞧见这人,长得一脸憨厚还胖乎乎的,普通到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
  “这位是?”
  “回大人,我是宫里御膳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