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次是嘴巴对嘴巴了。
  谢缘的识神瞬间离体。
  表面上,谢缘还在阖目安眠,识神却在看不到的地方睁开了眼。
  琥珀贴上就不动了,未经风月的稚拙眉眼间不带丝毫狎昵暧昧的神色,有的只是清澈的好奇和愉悦,像是意外品尝到了甘甜的果子,自然而然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他太小了,谢缘想,什么都一知半解的时候我没能教好他,在船上他向我表达喜欢那时就应该做出分辨的,好感非喜欢,喜欢非依恋。
  而放任依恋会滋长成情爱。
  谢缘有心想假装醒来,分开琥珀,告诉他这是不对的,还没等他下定决心这么做,琥珀自己退开了。
  小鸟舔舔嘴唇,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谢缘眼皮颤了颤,到底没睁开。
  阿葵总嘲笑琥珀笑起来僵硬像个伪人,那是因为琥珀没有发自真心,只是在生硬地模仿他人脸颊肌肉抬起的状态,正常人见了他笑当然像是见了鬼一样。
  但琥珀每次因谢缘而笑的时候,从来是由心底生出来的欢喜浮现在了脸上,像是点亮一盏琉璃灯,无比生动纯粹,让人一瞧就忍不住心里柔软。
  谢缘不舍得因为这点错处就打断他的欢喜心情。
  只是被亲了一下,子虚仙君告诉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的老东西就不要计较小鸟的过失了。
  谢缘守了许久,看着琥珀长而卷曲的睫毛缓缓扇呀扇,终于迷迷糊糊合上眼睡熟,才轻手轻脚地下了榻,重新坐在桌边。
  他伸手把那只布偶小狗拿到眼前,借着窗外不甚明朗的月色端详一阵,开始翻检袖里乾坤。
  两颗打磨圆润的黑曜石,一把剪刀,几根针线,再加上一段浅棕色布料——这块料子有些故事,谢缘曾经闲来无事想给还是一只鸟的琥珀缝件小斗篷,缝好后琥珀却不乐意穿,用嘴巴叼着丢出了窗外,谢缘就没再给他做过,剩余的布料丢在袖里乾坤吃灰,如今倒又派上了用场。
  赶在天亮之前,“阿黄”就能从他手底下诞生。
  、
  琥珀睁眼的时候,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斜照进屋,捎来几声莺啼。
  他环顾四周没见着谢缘,立即跳下榻,鞋都没穿就哒哒哒跑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谢缘。榻边谢缘的靴子也不在。
  “阿葵阿葵!”他又爬到角落里扒拉裹了一夜粽子的阿葵,“醒醒醒醒,谢缘去哪儿了?”
  “哎呀……你烦死了。”阿葵哼哼唧唧,把被子拽回去,“好久没睡过舒坦觉,你还来闹我,起开起开!”
  “你真的不知道谢缘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不知道,”阿葵烦得要命,“我又不像你天天把眼睛黏在他身上,他爱去哪去哪……”
  “谢缘——谢缘————”琥珀拉长声音喊。
  “在这儿呢。”门吱呀一声响,谢缘端着一盘什么热腾腾的东西推门进来。
  琥珀立马跑下去扑他。
  谢缘举高了手中的盘子,一手揽住撞进他怀里的小鸟拍拍:“当心,别烫着。”
  琥珀放开搂着谢缘腰的胳膊,问道:“这是什么?”
  谢缘走到桌前把粗瓷盘放下:“油酥饼,我试着做了点,应当比昨晚的灵丹好吃。”
  阿葵闻见香味儿,立即掀开被子坐起来,对着桌上的酥饼瞪眼。
  她现在觉得这个人族简直无所不能,可能不是人,是个神仙。
  琥珀要伸手,谢缘赶紧拦住:“刚出炉很烫,碰了手痛咬了嘴痛。琥珀先跟我去洗漱,待会儿再吃——怎么又不穿鞋了?”
  琥珀自己跑去把鞋穿好,又跟着谢缘到屋子外面打了清水洗脸漱口,全程很听谢缘的指哪打哪。回来时看到阿葵一毛整齐地坐在窗下,抱着铜镜左照右照,脸上带着诡谲的笑意。
  阿葵多少年没体会过这种闲适安逸的生活了,心情倍儿棒地捯饬了自己的仪容,给一头如霞般的红发分成左右两股,扎了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甩动起来像两根张扬俏皮的鞭子。
  阿葵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着迷:“本姑娘原来这么漂亮嘛,啧啧,简直是中州第一美女!”
  琥珀围着她转,又上手摸摸,感到十分惊奇——原来头发还能这样玩!
  “谢缘最好看!”琥珀先是下意识反驳,随后又央求道,“阿葵能把我的头发也变成这样吗?”
  正臭美的阿葵拿白眼翻他:“我是说美女!他又不是女孩子,你怎么什么都替他争!哼,我饿了要去吃饭,你让你家什么都会的谢缘给你编辫子。”
  阿葵说完搁下铜镜,脚底抹油溜到屋中央的桌前坐下了。
  “最好看”的谢缘忍笑踱步过来,拉着琥珀坐到镜前问他:“琥珀想要什么样的,和阿葵一样吗?”
  琥珀摇摇头,伸手比划:“要谢缘那样的,但是变成辫子。”
  谢缘不曾束冠,一直用一根发带简单地将背后的乌发系成一束垂在颈后,显得自然又随性。他大概知道了琥珀想要什么样的辫子,先从袖里取了把木梳细细将小鸟睡了一夜蹭得乱糟糟的头发理顺,然后才开始分股,指间发丝柔软蓬松,谢缘的动作一轻再轻。
  “哦一共四个饼,”阿葵双肘撑着桌沿道,“那么问题来了,三个人怎么分?”
  谢缘说谎话不眨眼:“我吃过了。”
  “那就好办了,”阿葵坏笑,“我三个,玉米穗穗一个。”
  琥珀当了真,急得直跺脚:“不行!”
  “哎呀,你小小一只哪能吃那么多!”阿葵继续逗他。
  琥珀要扑过去跟她拼命,一转头,发梢就从谢缘手里滑走了,编了一半的辫子散开。
  谢缘啼笑皆非地把他转回来:“琥珀先别动,你不想要漂亮辫子吗?”
  琥珀郁郁地坐回去。
  阿葵咬着酥饼朝他做鬼脸。
  琥珀又要动,谢缘赶紧劝:“她骗你呢,吃不完,真吃完了你想吃多少我再给你做多少。”
  琥珀这下放心了。
  过了片刻,琥珀小小的脑瓜终于转动过来,想起了阿葵那句在他耳边回荡过多次的箴言,惊觉这其中出了大问题,脱口而出:“难道谢缘是想让我生好多好多蛋?”
  话音落,阿葵“噗”地一声呛了个彻底,顿时表情痛苦地捶打胸口。
  谢缘也惊得不轻:“……生,蛋?”
  琥珀更是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反应如此大,神色颇为正气凛然:“阿葵说了,我们鸟族送羽毛是示爱,请回巢是提亲,帮忙找食物就是要生蛋。谢缘先送了我羽毛,又问我要不要去飞壶,今天还做了酥饼……”琥珀说着说着没那么笃定了,因为阿葵也在吃饼,他声音小下去,“……是我搞错了对吗?”
  阿葵兀自捶胸,一口饼噎得她半个字也说不出。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天她只不过是不想让刚认识不久的琥珀捡她羽毛才随口胡说,拿一些鸟族没化形时的本能习性唬他,谁知道这笨蛋不仅完全当真,还记了这么久。
  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谢缘则是彻底僵住了。
  乱套了。
  原来此事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第19章
  屋内三人,阿葵疯狂捶胸顿足试图发声说话,谢缘矗立原地纹丝不动,一动一静之间夹着一个不明所以又颇觉委屈的琥珀,场面十分滑稽。
  “琥珀……”谢缘努力稳住声线,“你不能生蛋的,我也没有——”
  忽而急促扣响的房门打断了谢缘的话,两人同时转头去看。
  好死不死的,阿葵在这一刻终于咽下了那口倒霉酥饼,满腔孤愤喷薄而出,大喊道:“你根本就不会生!!!”
  敲门声停了。
  谢缘:“……”
  琥珀:“……?”
  阿葵:“……!”
  “不忙,我去看看。”还是阅尽千帆的谢缘率先稳住阵脚,捡起榻上被琥珀睡得皱巴巴的外袍抖了抖,穿戴整齐前去打开房门。
  木板门不疾不徐的敞开,紧握锄头的王二虎手心里渗出汗。
  他的房子距离这座鬼舍最近,昨夜风雨交加又依稀听到狗吠,王二虎辗转反侧隐隐忧心,披着衣服起来看。
  他家窗口正对鬼舍的方向,村里人都清楚这座房子白天静悄悄,一到晚上就会彻夜透出昏黄光亮,是黑暗里引诱过路人前去的陷阱。
  王二虎在窗边站了没一会儿,雨停了,夜色下出现三个模糊人影,步伐轻快形同鬼魅,他伸手抓住窗棂,身体前倾,几乎要从窗缝里挤出去。
  鬼舍门开了,他盯住那道苍老的身影,眼眶酸涩,有一股冲动促使他想拔腿冲出屋拦下那三个过路人,但现实中他脚下却像是生了钉子,寸步不能移。
  门关上了。
  他失去了唯一的机会。
  三个,怎么恰好就是三个人呢……
  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了许久。
  那三人远远瞧上去并非凡俗,希望……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