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疯丫头”阿葵就坐在琥珀旁边的笼子里,正因满头琳琅的珠翠火冒三丈。
  她是今日拍卖的重头,胡琴按照自个儿的审美亲自指挥着手底下的侍女打扮她,在阿葵看来这是莫大的折辱,盯胡琴的眼神恨出水,抬手要扯掉鬓边的钗子。
  “你敢!”胡琴露出獠牙,逼近笼子与里面的阿葵互相瞪视,“小丫头,我劝你这回给我老实点,乖乖让人买走你还能苟活两年,若还敢同上次一般发狂,老娘即刻剖了你的丹让你生不如死!”
  阿葵的回应只有冷笑,倒也没再毁坏首饰。
  胡琴自认胜利,也哼笑一声。
  一小侍女从门外急急忙忙跑进来:“胡大人,客人们来了。”
  胡琴变脸如变天,听到这句后立马挂上盈盈笑意,大步流星地出门相迎。
  阿葵待胡琴走远,转头看着琥珀道:“玉米穗穗,你总咬你的发梢作甚?”
  琥珀把嘴里含的发尖儿吐出来:“难受。”
  给他梳头的小侍女不知涂了什么在上面,总觉得不大舒服,鸟儿的本能让他忍不住用嘴巴梳理羽毛。
  “难受的还在后头呢,”阿葵支着下巴叹气,“待会儿该有一群道貌岸然的禽兽来观赏我们,个个穿的跟鬼似的……格外恶心的还会伸手进来摸你,到时候你就咬他们!狠狠咬!”她恐怕这小蠢货被占了便宜还不知情,着重强调道。
  琥珀点头如捣蒜。
  “不要害怕,玉米穗穗。”阿葵探身过来放低音量,“忍过这一时,我们就自由了!”
  胡琴朗朗的笑声传过来,她身姿娉婷,引着一群“幽魂”挨个展示笼子里的兽,卖力吹嘘“这只丹上乘于修炼大补”“那只性格温顺好调。教”云云,不多时就走到了摆放在屋子正中央最显眼位置的陨铁笼前。
  “老爷们再来瞧瞧这儿,世人皆知稀有种‘火凤凰’在中州已绝迹数载,诸位眼前的可是如今唯一身怀火凤凰血的半,举世难得。我们柳岸做生意一向诚信,便也不瞒诸位,这鸟性子烈了点,柳岸养了十多年也没教会她规矩,但模样如何,想必各位有目共睹——”胡琴露出一抹大家心照不宣的笑意,侧身让出视野。
  笼子里的阿葵盯着人群恻阴阴微笑,即便神情让人胆寒,她秾丽的外貌还是让围观者发出阵阵感叹。
  阿葵从小被关在在不见天日的地牢,皮肤苍白到透明的地步,反而衬得一头绯红秀发愈发惹眼,像是红梅覆雪,浓烈昳丽。端坐在陨铁笼里,把四面黑漆漆的笼栅都映衬得熠熠生辉。
  四周的空气中浮动着贪婪、欲望,即使无人敢靠近,阿葵的也因被黏稠的视线包围而躁怒,眼角浮现黑色的纹。一旁的琥珀被周遭各种浓烈的情绪波及,缓缓退到笼子角落,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琥珀。别怕。”一道温和的声音响在耳畔。
  小鸟迷茫地抬头。
  所有白色幽魂都聚在陨铁笼前痴迷,无人在意此处有个落单的“鬼影”,静立在琥珀身旁。
  琥珀一眼不眨,想要透过白色的薄绢看清幕篱之下的人,可无论怎么瞧也看不真切。
  这人好似知他所想,不愿让他期望落空,伸手掀开了薄绢。
  琥珀先是看到干净修长的手指,撩起轻纱时手背上的掌骨线条隐约浮现;再往上是袖口,清浅的颜色像是雨后天晴,动作间一缕淡香扑进琥珀的鼻腔——这是天空的味道吗,琥珀耸耸鼻尖。
  最后是这个人的脸。
  琥珀先是被一抹柔和的笑意晃了神,呆愣许久后,这人冷玉一般的面容才入了琥珀的眼眸:眉毛锋秀如刀、鼻梁笔直丰挺、薄唇色泽寡淡,而这人面部所有的凌利线条都被他一双黛黑温雅的眼睛淡化,垂眸俯视琥珀的目光里像是装着吹不尽的春风。
  琥珀牵起嘴角,也回应了一个笑容。
  雏鸟懵懵懂懂来到中州这片广大的土地,对抗一切令他感到不安的新异之物的方式只有模仿,而抬眸初见他命中注定的神明容颜,他便学会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第9章
  这人见琥珀笑,眼中春风更盛,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掌,琥珀鬼迷心窍一般,主动靠过去,低下头,露出毛茸茸的头顶和领口一小截白皙后颈。
  谢缘养了他二十多载,当然知道琥珀低头就是求摸的意思,遂顺了他意,以指做梳,轻轻替他理了理发丝。即使从小鸟变成了小少年,琥珀头顶原本三根翘起的羽冠还是生气勃勃地支棱着,怎么抚也抚不平。
  “琥珀很乖。”谢缘终于以真身摸到了自家小鸟,心中充盈着轻快,忍不住像在飞壶时那样轻声自语。
  琥珀此时满心都是亲近谢缘,本能地想要重复他的话,于是抬起头看谢缘:“琥珀很乖。”
  他脑袋位置一动,谢缘的手掌就落在了他侧脸,琥珀遵从着内心的想法,把脸颊贴过去蹭了蹭。
  “还会学人?”谢缘笑道,用掌心托起琥珀的脸蛋儿。
  “喂!撒开你的脏手!”
  五步开外,笼里的阿葵注意到了这边的境况,以为琥珀被登徒子揩油,扑过来愤然抓住笼栅,滋滋电流在指间流窜,她也不顾,只凶狠瞪着谢缘,仿佛谢缘不即刻松手,她就马上撕开笼子来夺他的命。
  正天花乱坠吹嘘阿葵有多珍贵的胡琴一惊,其余的“白色幽魂”头顶幕篱转动,也纷纷看过来。
  谢缘面不改色,无声念了句混淆咒,以他为中心荡开一圈难以觉察的灵力流,胡琴原本冒着精光的双眼有一瞬间的涣散,再次恢复常态时又挂起明艳动人的笑容,衣袂飘飘地引着客人走到下一个笼子前,好像完全忘记了还有琥珀这么个货物。
  “白色幽魂”们也毫无异议。
  最后一个“白色幽魂”经过身边,谢缘侧目留了一个眼神,
  他通过每个人灵力波动的细微差别探出来——这是叶师傅。
  这人没有被低阶混淆咒迷惑,但也装模作样地跟随其他人行动,可惜还是被谢缘察觉了。
  谢缘随他去演,眼下令他比较担忧的是在场另外一个未被迷惑的,那火红头发的小姑娘。
  阿葵敏锐嗅到了方才异常的灵力流动,愈发紧张:“玉米穗穗!我跟你说过什么?”
  琥珀如梦方醒,对,被摸了的话要咬回去……
  这厢谢缘疑惑重复:“玉米……穗穗?”
  他悬停在琥珀脸侧的手掌还未收回去,忽而指尖一湿,又是一痒。
  ——他食指的第一个指节被琥珀含在嘴里,用牙齿轻轻啮咬了一口。
  谢缘垂眸,正对上琥珀自下而上仰望、怯生生又带着讨好意味的眼神。
  谢缘迅速将指尖从一片温软中抽离:“……”
  子虚仙君遭受了神生以来最为严重的袭击,束手无策,唯有投降。
  琥珀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温柔的怪人忽而后撤一步,拉紧面前的白纱,风一样飘走了。
  琥珀眼巴巴注视着他走远,被一重重笼子挡住实在望不到了,才转回来,用一种钦慕的眼神看阿葵——阿葵教的方法果真管用,只不过是轻轻一咬,来摸他的人就像羽毛一样飘远了。
  早知道就晚点儿再咬,他还想和那个人多待一会儿呢。
  “姑奶奶,很厉害。”琥珀说。他昨夜听到押送他去地牢的人这么称呼阿葵,就以为“姑奶奶”是她的名字,记到了现在。
  目睹了全程的阿葵双手还攥在笼栅上,她觉得浑身雷劈一般的感受不是来自笼子上滋滋作响的引雷符,而是来自双目所见。琥珀这声“姑奶奶”更是往她天灵盖上重重一击,外焦里嫩中的阿葵千言万语汇成的洪流终于找到突破口:“不准乱喊,我叫阿葵!还有,刚刚那个登徒子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琥珀眼睛缓慢地一眨一眨,“阿葵,如果被他买走,我可以同意吗?”
  “不可以!!!”阿葵火燎屁股一般弹跳起来,不慎撞上笼顶,珠钗首饰叮叮咣咣掉一地,“你被他下降头了吗!?清醒一点!这不是你情我愿的买卖!被买走之后,要么剖丹,要么做炉鼎,你就这么想死?!”
  “不对。”
  阿葵忽而冷静,发现了违和之处:“你怎么突然说话变顺溜了?”
  琥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小声道:“我变聪明啦。”
  、
  “铛——恭喜这位老爷!”
  拍卖师落锤,大袖一扬。
  高台之上,一只瘦弱的兽被扯动脖子上的锁链,磕磕绊绊随着驯兽师走下台阶,重新被锁回笼子里。
  它只是初具人形,修出了人族的面部和四肢体肤,但手爪还是毛茸茸的,头上竖着一对尖耳朵。
  胡琴没给半人兽穿衣,这只已经拍出去的兽被两个壮汉抬着笼子经过琥珀面前时,琥珀还能看到它苍白皮肤下嶙峋的肋骨和缠在腰间蔽体的蓬乱尾巴。
  即将掠过的一刹那,呆坐在颠簸笼子里的兽身体一歪,恰巧将凌乱的棕黄色发丝拂开,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