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吃饭了吗?”斯黛拉说。
  小姑娘支支吾吾半天,垂着两条打缕的脏辫子,回答不出来。
  “吃。”
  斯黛拉把蛋白棒递了过去,小姑娘抿了抿嘴,没敢去接。
  咕~
  显然是肚子叫的声音。
  小女孩像是只脏兮兮的企鹅,把头使劲往下垂,几乎埋到了肚子里。
  斯黛拉翻了翻包,里面还剩不少食物和净水,还有半块香皂,从这里到空港不到一天的距离,便是都给她也无所谓的。她往包里一抓,只给自己留了一顿的食水,全都递给对方:
  “这些都送你了。”
  脏兮兮的小手把东西紧紧攥住,女孩却迟疑地看着斯黛拉,不敢动作。
  “把这片荫凉让给我吧,东西就当是交换。”斯黛拉说。
  刚说完,小姑娘就像是得了什么命令,重重地点了个头,抱着满怀的东西转身往远处走去,细瘦的手脚在高低不平的垃圾中几乎是在攀爬,动作却极快。
  斯黛拉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原地休息了一会,就往教堂走去。
  她还从没去过那里。
  ……
  教堂没有被垃圾掩埋,似乎有一圈结界来维系着唯一的净土,废弃品的巨浪在这里停止,尽管破旧却能明显感受到维护者的用心。
  斯黛拉推开半掩的大门,老旧生锈的连接处发出吱呀的声音,她打量着礼堂里破烂的连坐椅子,许多木头已经断裂不能再坐人,于是那个位置就有了各式鲜亮颜色的塑料椅代替,当目光移到前排座椅,台上的幕布微动,一个神父打扮的男人缓慢掀开了帘幕,有些艰难地从旁边的楼梯走下来。
  “你好。”
  他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几乎是沟壑纵横,在流星街里很少见到这样的老年人。可惜……斯黛拉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神父的声音沙哑,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尾音,衰弱到甚至能听到死亡接近的脚步。流星街的老年人除了意外死亡,有极高概率死于糟糕的空气质量导致的呼吸疾病,尤其是长期接触腐烂垃圾造成的肺部真菌感染,是流星街之外的地区罕见的慢性病。
  “神父。”斯黛拉回应道。
  “是来找人的吧?”
  “……算是。”
  “哎,总是来找人……我在这里待了六十年,许多都是我看着孩子长大,就只有找人这点用处。”
  神父半埋怨似地把斯黛拉领到了后面的房间,说:“坐下,孩子。多好的窗子啊,能看见一点阳光,就要比礼堂舒服许多。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吧,我就只剩这些用处了。”
  斯黛拉看着窗外小小的花坛,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只直白到尴尬地问:“那您认识库洛洛吗?库洛洛鲁西鲁。”
  “库洛洛,那可是个好孩子啊……”神父似乎真的对每一个人都烂熟于心,不需要回忆的时间就露出了和蔼的微笑,点了点头:“他可是个活泼的家伙,带着那帮子小混蛋,在我这里弄去不少好东西,还要放录像带,你知道什么是录像带对吧?你当然知道……呵,我这个老糊涂,您这样的年轻人该知道的。但他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放映员,您该知道的,流星街里的东西总是缺点什么,哪有人会扔掉完好的东西呢?”
  “他们不知道怎么翻出来的录像带,虽然没有声音,不过这没关系。”神父真的有些老了,可他又有太多话想说,就颠三倒四起来:“就在礼堂里,对,就是刚才的礼堂,可真是踩坏我不少椅子,大家都快活极了,我也快活。那时候我还年轻……对了,你问库洛洛。”
  “他给录像带配音,带着那群小家伙。他可真像极了演员,是那种有名气的演员,大荧幕上的。所以要我说,事情就不该这样子,这里也不该这样子。”说到这里,老神父突然有些萎靡了,也不再有说不完话的激动。
  于是斯黛拉又问:“后来呢,他怎么就离开了?”
  “离开……是啊,他也离开了。”神父的皮肤在眼部堆积,像只眯眼的老猫:“我们总是在办葬礼,大家伤心的聚在一起,然后突然就都分开了,再也见不到。那是个好姑娘,谁能想到会那么的突然,总归他是伤透了心,那群小家伙都听他的,都走了,但要我说……走的好!”
  “他们总在这里是不行的,必须得出去看看,我年轻时就这样想。”
  老神父已经喝光了杯子里的红茶,他看着茶罐子迟疑了一会,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医生说我不该说太多话,可除了说话,我实在没什么想要做的了……哎,总之,葬礼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了。”
  斯黛拉安静地听完老神父絮絮叨叨的描述,在走遍流星街的旅途中,她早就推测出了幻影旅团出现的故事,她看着脱线结成缕的绒布帘幕,猜测着这会不会是他们准备配音的后台,库洛洛、萨拉萨、玛奇……一群小家伙神采奕奕地挤在吱呀作响的楼梯上,兴奋又紧张地掀开一线帘幕,看向礼堂里蜂拥而来的观众。
  斯黛拉望向礼堂出神,露出一丝笑意。
  “你不是出生在流星街的人吧。”
  斯黛拉恍然回神,有些疑惑,回答说:“我确实来自其他地方,但请您放心,我没有恶意。”
  “不用紧张,孩子。我遇到过太多有恶意的人,能感觉出来一个人是为了什么而来。也不用担心,我不认识你,是你身上充满了不属于流星街的气质。”
  老神父笑呵呵地解释了斯黛拉的疑惑,斯黛拉确实没有故意去掩饰自己的来处,全套的徒步装备、探测仪器、能量棒和包装净水,一切都像是她空荡荡的右手袖管一样摆在明面上。
  斯黛拉说:“那您又为什么要在流星街呢?您也不像流星街的人。”
  流星街的人不会经营教堂,也少有饮茶的习惯,更何况他们交谈用的通用语,并不是流星街的常用语言。
  “那可真是……一个很远的故事了。”老神父摇摇头,小心地撬开红茶罐子,捏出来一点茶叶,用煮沸的水泡开:“我在这里待了60年。”
  第41章
  六十年?
  斯黛拉抿了一口杯中的红茶,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喝到如此香醇的茶水了。
  她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对面的老人却突然开始了剧烈的咳嗽,他颤抖着手把杯子小心放在桌子上,尽管这里的许多东西都是破损后又修复的模样,但是没有谁喜欢物品坏掉,或者
  他只是珍惜这昂贵的红茶。
  “为什么不离开呢,既然你不是流星街人,也有钱,”斯黛拉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陈列柜上的书籍和摆件:“流星街有太多的污染源和腐烂气体,老年人受不了这些。只要离开,有个医生,肺病不是绝症。”
  “老年人……”老神父重复着斯黛拉的话,摇了摇头:“我已经活得比大部分流星街人都久了。”
  他饮下最后一点茶水,起身推开了通往后院的门,斯黛拉跟随着他穿过幽暗的走廊,尽头的阳光和流星街之外一样璀璨,照在小小的花坛上。
  “六十年前的时候,我在师父的门下修行武术。”
  他似乎也很久没有回忆这样久远的事情了,因此说的格外缓慢:“直到那一天,有个中年男人找来踢馆。他浑身破烂,衣服快碎成了布条子,肌肉近乎完美,不,那就是一具完美的身躯……于是,我带着他到了师父面前。”
  “他只出了一拳——我看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确定自己没有眨眼。他应该在我的面前站着的,却在那一瞬间完成了出拳,那样的简洁、强大……完美的一拳!”神父从短暂的狂热中很快脱离出来,恢复到了那种平静的决绝,就是一种决绝,斯黛拉确信神父是为了做到什么,至少是抱着一定要做到些什么的心思,才一直不肯离开流星街。
  “师父跪在地上,乞求他接受自己做弟子。我的内心被庞大的迷茫占据了……这样的武道,人应该如何才能达到呢?如果用尽我的一生都不能触及武道的极致,那么我不是徒劳地在这里受苦,荒废自己的人生了吗?”
  老人小心地将净水倒进水壶,珍贵的水倾洒在花坛,润进土里,生命力顽强著称的藤曼已经长出了紧实的花苞,似乎在等待某个美好的日子尽情开放。
  “晚上,我就离开了武馆。也是从那天起,我不再练武,我开始想,我应该用自己的一生去完成什么样的事情呢?最终我来到了这里,流星街……这里是全世界最糟糕的地方——糟糕到哪怕有任何一点改变都是在变得更好,且生活在这里的人看起来相当的可怜,如果能够拯救这里,是不是证明我做了这个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呢?”
  老神父带着斯黛拉穿过庭院,走到钟塔,午后的阳光照不进这里,只勉强把又陡又窄的石阶看清,斯黛拉跟在老人的身后,一步一步缓慢地爬上塔楼的顶端,却不能眺望,因为近处堆积的垃圾已经高过了这座小小的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