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做好了付出一切的准备,就算跟杀人犯、帮派混在一起,哪怕是去偷袭、威胁、绑架……不管多卑鄙的手段也好,只要能杀死他们,拿回被掠夺的眼睛,我什么都可以做。”
  独自离开隐居地的酷拉皮卡练习家传的武学日日不辍,他是抱着哪怕死也要走到最后的决心参加了猎人考试,立下念能力的制约和誓约、混入诺斯拉帮、参加友客鑫拍卖会、追查旅团……他用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他决心逼迫自己的良知、道德都为了这个目标退让。
  “她的血浸透了我的身前……一个蜘蛛,却和派罗、妈妈,和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一样,是温热的、涌动的。他们不应该是残忍无情、毫无道义的虫豸吗!为什么这样的人也配有同伴?他们既然也是人,有同伴,有牺牲生命也想要保护的人,为什么要杀死别人的家人?做着这样的事情,他们算什么,我又算是什么?!”
  湖面对少年的怒吼无动于衷,只反射着夕阳的缤纷。
  斯黛拉看着酷拉皮卡愤怒的双眼,她第一次见到真实的火红眼,如火一样清透而炙热的红色,让人想到火焰的跃动。
  她突然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我小时候一点也不想冒险。”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还很小,我当时吓坏了,还是西索告诉我要赶紧跑掉。我只背了一个书包,不知道该去哪里,那时的友客鑫在我看来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尤其是晚上,帮派、罪犯,甚至同龄的孩子。而我只有一双脚,一双手,和一把不知道怎样使用的剑。
  仔细想想,那时我根本没有精力去思考什么样的人可以杀、应该杀,什么样的人不能杀,什么样的人我应该去帮助。饿了就翻垃圾桶,渴了就去公共厕所,只要我觉得危险,觉得他们要伤害我,我就逃跑,或者拔剑。”
  “如果那把剑没有只能伤害罪大恶极之人的制约,如果我没有遇到杜恩,没有尼特罗、猎人协会,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斯黛拉就这样坦诚了积存内心许久的问题,却没有期待酷拉皮卡的回答,酷拉皮卡也知道,她不需要自己的答案。
  微风拂过斯黛拉微曲的红色碎发,她似乎在追忆那天晚上的对话。
  “库洛洛问我,如果被我害死的萨拉萨逃过一劫,她会成为哪一个蜘蛛,如果他们都没有生在流星街,会不会也是一个优秀的猎人。”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酷拉皮卡有一瞬间恍然,似乎看到斯黛拉在生生地刨开自己的伤口,任由夕阳和微风去审判此地迷茫的灵魂。
  “库洛洛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敌人,明明只见过我两次,却看透了我内心的破绽。
  可是我没有办法,内心的破绽就像体力不行、基础不好一样,不是意识到就能立即改正的事情。可是我们也没必要后悔,情感不是错误,也不是理性的敌人,只是因为我们拥有情感,才能判断对错。而做对的事情,是比做成事情难上很多、重要很多的任务。”
  “你要放弃。”酷拉皮卡说,“放弃那群杀死了夏奇的人。”
  此刻,没有比这更伤人的话了。斯黛拉和酷拉皮卡都清楚这一点,将斯黛拉对于夏奇的感情与此刻的犹豫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撕开了一切理由的矫饰,赤-裸地暴露出妥协退让就是背叛受害者的事实,近乎是残忍地逼迫她面对。
  但是斯黛拉不想怪他,她最为清楚伤害自己不是酷拉皮卡的目的,在少年更为年轻而布满伤痕的心上,同样放上了同样两枚沉重的砝码——复仇还是对生命的珍重,任何一端的重量都超过了灵魂所能承受的载重,几乎要将他撕扯地裂开。
  “他们杀死了我的家人,烧掉了我的家。还要折磨他们,就为了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取下所谓最艳丽的火红眼。至少在犯下罪行的那一刻,蜘蛛的眼里根本没有人的怜悯,所有人都只是猎物,是被抢夺的、被杀死的物品。”
  “是,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但你处决的那些犯罪不是人吗?那些因为贪婪、厌恶、欲望就去伤害别人的家伙,他们就没有一点正常的感情吗?”
  “他们有,斯黛拉你比我更清楚。”
  “他们必须死。”
  赤红的双目不依不饶地盯着斯黛拉,似乎说服了她,就能连同自己内心的软弱一同说服。
  “可是你在痛。”斯黛拉说:“杀死别人,比你想象的更痛苦、更艰难,低下头看看你的手,它一直在抖。”
  “我看得见!”酷拉皮卡将手重重按在草坪上,土壤进了指缝里,本该带来些许微凉予人清醒,但在滔天的恨意面前只是杯水车薪。
  “如果觉得自己在滑向深渊,就先停一停。”斯黛拉并不避让这愤怒,或许她内心的天平也已经做出了残忍的选择:“复仇,只是重建人生的一步,不是唯一的一步。你不需要摧毁自己,去完成这件事情。这只是复仇,你不需要为别人的错误毁掉自己的人生。”
  “我的人生已经被毁掉了!”
  派罗的血也曾沾满他的前襟,却是冰凉的、干涸的,火热的是身边未燃尽的焦炭,那是他曾经的家。
  沉默许久。
  斯黛拉用了很长时间,再一次体会这种将心肺撕裂的酸楚,细细的感受。她已决定要长久地陪伴这种痛楚,当下定决心之后,她的执着也不输给任何一个人。
  “我不会阻拦你,我也不会放弃。”
  “我现在没有办法杀死库洛洛,即便我拿着【誓约正义之剑】指着他的胸口,也做不到。软弱也好,天真也罢,我不打算欺骗自己……我再也不要欺骗自己了。”
  “酷拉皮卡,我要去流星街。”
  第40章
  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发酵的酸腐味。
  两座垃圾山的中间已经积蓄一些污水,成为了糟糕味道的集中地,头上炽热的太阳更是将这种味道蒸腾,直扑人脸。斯黛拉用手腕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把破烂成一缕一缕的牛仔外套系在腰上,金属取样杆用力向地面插入,不意外地发现,哪怕看似是地面的部分也是被压实的垃圾。
  废弃食物、动物或人的尸体,都会在时间作用下,快速腐烂分解,但是塑料、化纤等人造的石油制品,还有经过提炼的金属,却会长久的存在于这里,成为新的地面。
  流星街的居民根本没有垃圾精细化分类的能力,甚至做不到将涨潮般涌来的垃圾集中填埋,或者说,流星街本身就是被选中的垃圾集中填埋地。
  斯黛拉在笔记第一页贴了张流星街最初地形和城市规划的图纸,距今一千五百年,这是一个足够淹没文明,创造遗迹的时间。她还记得在世界最大的欧奇玛联邦资料库里寻找半个月后,找到这张地图的震撼,她颤抖着请求管理员允许她复印这张可以称为文物的图纸。
  如今,她只在图纸上短暂地看了片刻,就找到了当年这里对应着的位置。
  “主干道西……教堂东街……”
  斯黛拉念叨着,把刚刚获得的数据记录在了笔记本里。然后把取样杆重新绑到背包上,器材上面残留了少量难以清理的污垢,但是在难以获取净水的流星街,完全的干净是一种不现实的奢求。
  她已经来到流星街半年了,起码从味道上已经完全习惯了流星街。
  半年的时间里,她徒步测绘了流星街的大部分地区,尤其是有人居住的区域,只剩下了这里。
  斯黛拉走到一座垃圾山的高处,俯瞰混乱的地面,能看到人们穿上自制的防护服翻动严重腐烂的城市生活垃圾或者有刺鼻气味的化学废料,干瘦的半大
  少年们也会去相对安全的生活垃圾区域寻找“珍宝”,或者尝试找到些有价值的东西来为家庭减轻负担。地面上的人们艰难工作的同时,天上飞艇不断,却几乎不会在流星街的空港降落,只是打开舱门将更多的垃圾投放下来。
  斯黛拉有些徒劳地将大致地形记录在本子上,尽管第二天就可能因为新的垃圾投放而多出一座“大山”,但是斯黛拉还是坚持把这个无用的记录写满了一本,厚厚的本子只剩下最后几张空白。
  也就是在记录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远处的钟楼。
  钟楼上的十字架表明了它是一座教堂,斯黛拉有些恍惚地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走下了“山坡”,有些没头没尾地原地绕了几圈,这里的垃圾似乎是刚刚出现不久,还没有经过当地人精细的翻找,因此格外的凹凸不平充满尖锐物,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刮伤,患上感染。
  好在斯黛拉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她绕了几圈,才确定这里就是当年她坐着面包车经过的地方,只是地形大为不同,又因为垃圾不断地堆积,抬高了地面,导致教堂看起来变得矮了许多,甚至被“山脉”彻底遮挡。
  头顶毒辣的太阳给人一种灼烧感,正是夏天最难熬的中午时段,斯黛拉决定寻找一片阴凉休息一会儿。
  垃圾堆中不缺少临时的歇脚地,斯黛拉随便找了片彩钢板遮挡出的荫凉,一转头却发现这片荫凉已经有了主人——小姑娘正蹲在地上翻找,她在发现来人后站了起来,怯生生地望着斯黛拉,抓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角,似乎是想下意识地低头,却又想起些什么,转而直勾勾地盯着斯黛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