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司徒征脑中如有人敲钟,震得他一时无法思考。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对他说过这么狠的话。
  或者说,即使他经历了许多当面放话要致他死地的人,都没有让他如此错愕过,甚至还有些惶恐。
  “为什么?”司徒征恍惚道,“我——你想要知道的东西,我教你了。你听到的那句话,我——”
  “是啊,我是很感激你!”纪襄打断了他的话,“但我也说了,已经两清!你还要我报恩的话!”
  她顿了顿,道:“我知道,你最初答应帮我的时候,是想和我苟合。”
  纪襄想不到更好的词,平静道:“如果你觉得我们没有真正苟合过,你白白帮我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现在就可以和你去静园,随你处置。”
  “我并非此意。”
  二人四目相对,司徒征艰涩道:“还你手帕,你说的互不相欠。”
  他拿出备好的手帕,递给纪襄。
  纪襄接过,看了一眼,笑笑收好。
  这不是她做的那一条,也许是司徒征丢了,也许是不想还她。
  不过也没有干系了,胃里还有些不舒服,她想要尽快回去。
  司徒征道:“你不舒服,我让太子妃派人送你回去。”
  说着,他飞快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颌,大步向前走去。
  纪襄道:“不用了!”
  但司徒征已经走远了,纪襄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想笑。
  真的怪好笑的。
  她扶着树歇息了一会儿,要回去时,太子妃的宫人已经快步来了,让她稍等,一会儿用软轿送她回去,又问她是否要传太医。
  宫娥看出她的不舒服,连忙道:“纪姑娘不要说话了。”
  她轻柔地擦去纪襄唇边的痕迹,又让纪襄靠在
  她身上。
  没一会儿,软轿备好了。宫娥扶着她上了轿子,又让人去传太医到琼琚阁。
  纪襄坐在平稳轿中,闭上了眼。
  第87章
  当夜,太子设了小宴,邀请自己的两个好友,提前庆祝一番。
  小宴设在太子寝宫的庭院里,银辉千里,庭中遍栽芳树,香雾空蒙,名葩嘉卉在宫灯下盈盈生光,人仿佛处在仙境中。
  太子看着两个好友都兴致不高,心内一哂。他知道为何,一个因为外室的事情被妻子要求和离,一个因为失言而挽回无果。
  在他看来这都是私事,没什么好管的。
  何况都是好友有错在先,让他去管也不好偏帮。
  司徒征今夜几乎都没有开过口,也没怎么动过筷子。
  酒过三巡,顾明辞已经醉倒在了桌旁。司徒征百无聊赖地将手中酒盅抛到了树冠上,见状微微一笑。
  这笑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落寞。
  他并没有因着薄薄的醉意而眼神涣散,目光锐利地看着眼前一棵茂密的树,看着一片片树叶在夜风里簌簌摇落。许久,他收回视线,问道:“殿下为何要同意纪襄去劝说谢侯?”
  太子皱眉:“我为何不同意?”
  司徒征道:“这对她而言,十分危险。”
  太子轻笑道:“确实危险,但我相信纪姑娘有能力做到。”
  闻言,司徒征转过身,坐直了。他蹙着眉,漆黑的眼珠紧紧盯着太子,道:“她根本不清楚她面对她参与的是什么,她根本没意识到她有可能因此丧命,或是幽闭终身。殿下,以后不要让她做这些危险的事了。”
  他语气严肃,一错不错地看着太子。
  即使他和太子关系亲厚,也极少用这种近乎命令又近乎恳求的语气和太子说话。
  太子一时失语,认真地打量着司徒征。
  他薄醉,脸色微红,神情郁郁。
  太子道:“这些话,你对纪姑娘说过吗?你怎么不知道她不清楚?”
  “我今日问过她了,她告诉我并不喜欢这种事。”
  “难道你喜欢?难道我喜欢?”太子反问道,“既然她不喜欢都要做,必然是有她所求的。我看纪姑娘心里很清楚她在做什么,你何必要阻止她呢?”
  太子缓和了语气:“你之前说过不能让她嫁给章序这种人,但你自己呢?依我看,纪姑娘根本不需要你操心。”
  “我怕她有危险。”司徒征喃喃道。
  太子回道:“那你就去劝说纪姑娘,不用和我说。”
  司徒征略带错愕,仍是看着他。
  “纪姑娘为我做事,我会尽量保证她的安全,也会让太子妃关照她。但她是我助力,我为何要莫名其妙不用了?”太子敲敲桌子,“说难听些,她和我并无任何私人关系——而你呢?”
  “你和她也没有。”太子道。
  司徒征眼神定定,静默许久。
  太子的言下之意,他司徒征并没有任何资格管她。在所有人眼里,他们都是见到了会互相行礼致意,但不会有任何私下来往的,是一对需要避嫌的陌生男女。
  过去在静园琴瑟和鸣的日子,仿若好梦。
  一旁的顾明辞发出模糊的梦呓,司徒征瞥他一眼,淡声道:“那我也不能看着她冒险。”
  “你要怎么管?”太子心平气和道,“她明确说过不想和你有任何交集。把这些儿女私事暂时抛到一边吧,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
  “我不会耽误正事的。”司徒征保证道。
  他脑海里又浮现起纪襄毫不掩饰厌恶抗拒的眼神。她倚在粗壮树干上,小小一张脸上容色煞白,眼中含着因为呕吐带出的泪水。
  纪襄一碰到他就想吐......
  司徒征的心被人揪住一般疼痛,他不知道还能用何理由出现在纪襄面前。
  但要让他就此不再顾虑她的安危,不再管她,那他也做不到。
  “嗯。”太子应了一声,“你和她的事,等回到京城再说吧。”
  太子拍了拍司徒征的肩膀,道:“你放心,真出事了孤还是会帮你的。”
  司徒征勉强一笑。太子暗示什么他很清楚,但用皇权逼迫是他决不能做的事情。
  可纪襄也不愿意听他的道歉。
  他已经解释了并非真正把她当做消遣,日后还是慢慢求到她的谅解吧。
  司徒征明日一早还有事,喝了两盏蜜水后告辞了。
  太子闭着眼睛,身子往后仰。酒意在身体里慢慢流淌,一想到日后光景,除了有御极天下的志得意满,还有报仇的深仇大恨。
  他心中浪潮起伏,思及亡母,只觉得谈氏死得太轻易了。
  另一个仇人决不能轻易死了。
  正想着,顾明辞慢慢坐了起来,拿起酒杯痛饮,道:“我终于知道她为何这么恨我了......”
  太子闻言,睁开眼睛,叹了口气。他堂堂太子,何曾做过这种听人诉说情愁的活计?但今日已经排解过司徒征了,不好厚此薄彼,耐着性子问道:“为何?”
  顾明辞醉得厉害,前言不搭后语,乱成一片。
  太子听了许久,听出来了为何。他妻子在新婚时曾经生过一场病,他那时候没好好照料,以前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
  如今他听了妻子的真心话,才知道妻子的失望不是一天两天。到了现在,妻子对他早就已经没有任何感情,所以坦白了让她开始失望的一次。
  她最脆弱,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他不上心。
  太子这回都不屑安慰了。既然从没有珍惜过妻子,现在又不愿和离是做什么?
  比司徒征还不如,是远远不如。太子在心中做了论断,让人将酒醉的顾明辞送回去。
  他自己则是继续闭上眼睛,在树下小憩了一会儿。
  -
  纪襄被送回琼琚阁时,一路小跑过来的太医已经到了。
  太医给纪襄看过多回了,原本下意识蹲下想看脚滑伤处,突然听这回是脾胃不适,讪讪一笑。他看不出纪襄有何胃病,只让她注意规律饮食,这几日清淡一些,也不要轻易动怒。
  她谢过,看着平和补气的药方抿了抿唇,不大想喝。
  太医走后,太子妃的宫人也回去复命了。小宫女去煎药,碧梧蹲下问道:“姑娘,发生何事了?”
  纪襄嘴里还有酸苦的味道,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吩咐道:“碧梧,我下回出去若是不带人,你务必提醒我。”
  她想了想道:“就留两个看守着琼琚阁,其她的都跟着我出去吧。”
  碧梧应下,细致地问她还有没有不舒服。
  纪襄头陷在软枕中,摇了摇头。方才那种类似巨大惊惧的翻腾感已经过去了,她除了胃和喉咙有些不舒服,一切无事。
  她从袖子里摸出司徒征伪造的手帕,交代道:“烧了。”
  即使真是她做的,她也会烧了。
  她不需要这些提醒她过去有多愚蠢的东西。
  碧梧接过手帕,劝道:“姑娘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还都是贵的丝线,何必烧了呢?”
  纪襄指指桌上还没点燃的蜡烛,道:“点起来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