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问:“你不饿吗?”
  纪襄摇头,她从来没有哪一日如此累过,疲惫感让她根本没有胃口吃饭。
  此处官驿不大,驿卒给别的厢房拍门送水的声音很是清晰。夕阳透过小窗,斜斜映照出两张年轻美好的面容。
  司徒征皱了皱眉,向外走去。纪襄坐起来,透过窗户看到他弯腰在走廊的水缸里净手,又折返回来了。
  “我给你涂药。”他淡淡道。
  第37章
  纪襄下意识应了一声,正要道谢,谢字已经出口,才反应过来。
  她迟疑了片刻,道:“我自己来吧。”
  “也好。”司徒征没有坚持,将药膏放在了床边,自己则是背过身去。
  纪襄出发的行囊是画墨替她收拾的。画墨还特意叮嘱了几句,汉阳沙大风也大,夜里比京城冷,且官驿的床未必干净,是以特意给她备了几条厚厚中衣中裤。
  她才弯腰坐起来,就忍不住“嘶”了一声。她一动,身上就疼,而这厚的中裤在经过一日骑行变得坚硬起来,十分难脱下。片刻,她就气喘吁吁,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厢房窄小,窸窸窣窣的脱衣动静就比寻常明显几分。
  倏然间,司徒征转过身,声音比平日里低沉几分:“还是我帮你吧。”
  纪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静静地和司徒征对望片刻,一张原本就红的脸,越发红了。
  她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司徒征心内好笑,低声命令道:“睁开眼。”
  她不听,索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执意不想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司徒征没再管她,她雪白娇嫩的肌肤上大片的红,睡上一觉就会变青紫。大约是骑装和中裤都很厚实,倒是没有擦伤。司徒征动作轻柔,给她抹上了药膏,道:“好了。”
  纪襄这才放下手,莞尔一笑,向他道谢。
  司徒征凝望她片刻,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对受伤的你下手?”
  “那你也不是一个不求回报的大善人呀......”她小声道,又给自己辩解,“我不是说你不好,你已经对我足够好了,我很感激。但你也要容许我会害怕呀。”
  他微微一笑道:“那你再选择一次。我可以明日就送你回去,延迟婚约的事我还是会帮你,也会继续和谈氏争斗。但之后我们就不要见面了。”
  纪襄不假思索道:“我要跟着你!”
  说完,她有些羞窘,但还是坚定地重复道:“我要跟着你。”
  司徒征面色不改,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问:“还有其他地方难受吗?”
  “有,”纪襄苦着脸诉苦,“我一动腰就很疼,躺着倒是会舒服不少。”
  “那你躺着吧,”他的声音里似乎带了点愉悦,“我走了。你好好歇着。”
  纪襄乖乖点头,目送他走出去后,才发现褪下的中裤一直没有穿上。她闭了闭眼睛,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还有些药膏的黏腻。她等到干透,才慢吞吞地穿好,躺下。
  这些动作已经令她很吃力了,可就是毫无睡意。
  她躺在一只硬枕上,想起路上见到的莽莽黄原,这般粗犷光景,是她从未见过的。虽然身体疲累,却觉得十分满足。她下马时,听到司徒征的下属提到大约明日中午就能到汉阳用午膳,只要再骑半日,就可以熬过去了。
  还是非常值得的。
  纪襄打了个哈欠,又有人敲门。她还以为是司徒征,知他会自己推门,便没有动。
  外边却是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唤了一句“姑娘”。
  纪襄实在难受,就喊她自己进来。来人三四十岁的年纪,肤色微黑,嘴边两条深深的纹路,自称是医女,来替她按跷一番。她上下打量了纪襄几眼,夸她美貌,又让她背过身去。
  医女年纪不算大,说话语气和脸上神态却很慈祥,给纪襄按跷的动作不轻不重,又给纪襄针灸了一会儿,很快就让纪襄哈欠连天,浑身都舒畅不少。
  纪襄困得迷迷糊糊时,见她告退,连忙坐起来要给她银钱。这医女笑着摆摆手,说已经有人付过,拿上自己的医箱告退了。
  她重新躺下,忘记问她是谁请她来的了。不过,这其实也不必问的。
  不多时,又有驿站的仆妇端着一碗枣粥和两张肉饼进来。看着纪襄吃完,又打水服侍她洗漱,十分周到。等纪襄入睡时,身上已经好受不少。
  翌日,或许是她已经习惯了赶路的强度,没有了昨日那种咬牙苦撑的感觉。
  到汉阳官驿时,果然是午膳前。
  此地官驿经常迎送西域来使的各国使臣,地方比上一处官驿大上不少。驿丞一见司徒征来,就连连作揖,一边招呼驿卒去喂众人的马,一边将一行人都迎接了进去。
  驿丞愁眉苦脸地和司徒征诉苦,低声埋怨两方使臣日日都叫嚣动手,都是他跪完这个求那个拦下的。正唾沫横飞说得兴起,恨不得当场给京城里来的大官表演一番,突然注意到司徒征身旁还有一个蒙面的年轻姑娘,登时话也不会讲了。
  他讷讷道:“这位是?”
  司徒征道:“有劳你先将她带去安置。”
  “是!是!”驿丞连着应了好几声,叫了一声不知是谁的名字,很快就有一个妇人出来,引着纪襄去房里歇息。
  纪襄回头看了司徒征一眼,不大情愿地跟着妇人走了。
  虽说这驿丞定然是将自己的三分功劳夸大到了十分,听着却也很有趣。原来这东弥西弥的使臣一入住,就各自占了两边离得最远的院子,每顿饭食都要求不能吃同样的菜......
  她原本正听得津津有味,现下只好在房里歇息。这屋子用熏香熏过,一股馥郁的香气,比昨夜住的豪奢不少。她在小榻上阖眼睡了半晌,隐隐绰绰中听到有人进来,坐了起来。
  纪襄揉揉眼睛,见司徒征逆着光站在她面前,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似乎有些惊讶,大约是没想到她在这里。
  他淡淡道:“驿丞应以为你是我的姬妾,将你我安排在了一处。”
  原来他先前没过问自己住在哪儿啊。
  纪襄有些沮丧,紧接着又提醒自己不要过于贪心,不要计较这些小事。她应了一声,还没问之后做什么,就有驿卒来送水。
  司徒征解下玉冠,去了净房沐浴。
  她坐在榻上,紧张地等着他出来。她单手托腮,目光定定地看着阳光透过小窗照出的浮尘。
  片刻,她又换了个姿势,垂首绞着自己的手指。也不知过了多久,司徒征从净房出来了,他已穿好衣裳,面容整洁,纤毫不染。
  “不饿?”
  纪襄突然想到司徒征不知道问过多少回她饿不饿了,不由扑哧一笑,道:“我饿了。”
  “你自己在屋里吃,在我回来前不要乱走。”
  他拿起发冠,纪襄问道:“你这就要去见东弥西弥的使臣了?”
  司徒征侧过脸瞥她一眼,轻笑道:“你猜猜。”
  “应该不会吧?”纪襄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拿过玉冠,踮起脚给他戴上,戴好后,后退了一步,似是在欣赏自己的成果,笑了一下。
  她继续道:“东弥西弥听说你来了,虽说他们使臣的身份是王叔和王子,但我猜,他们心里也是惶恐不安的。若是认真论起来,你要给他们治一个不敬之罪,也不是他们小国能承担的。”
  谁让这两批人,为着贺礼而惹出事端来的,简直是将彼此仇恨凌驾在了对大雍皇帝的忠心上。
  司徒征微微挑眉:“那你说,我要这么做吗?”
  纪襄眨眨眼道:“当然不了!我想——我要是说错了,你可不能笑我。不过,你一定已经想好怎么办了吧?”
  “我已有主意,你有想法便说说看。”
  她道:“你和西弥王子认识,若是我,就先去私下见他,和他商议好一个他能接受的方案,最好也是让东弥王叔能够接受的。再三人一道会面,将此事定下来。”
  司徒征漫不经心道:“官驿就这么大,我先去见了西弥王子,东弥那边一定能知道,他怎会不多想我因为私人关系而偏向西弥?”
  纪襄微微启唇,沮丧道:“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微微一笑,抚了抚纪襄陷入沉思而不自觉鼓起的小脸,道:“你说的很不错,我原本就打算先去见王子,就是要让有一方不安。”
  她不解地看着他,司徒征却没有再解释,瞧了一眼屋外一碧如洗的天色,道:“你歇息吧,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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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弥王子住在官驿东面的一座大院子里,他亲自在院门口等着司徒征。院内娇声软语,粉香漪漪,来往的皆是穿红着绿,雪肤花貌的西弥婢女。
  他名叫侯幼突,身材高大面容俊美,今年二十有二,曾经在京城待过一段时日。
  但他过去和司徒征算不上相熟,这回却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借着这层关系,让他站在自己这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