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此言一出,江曜的狐狸眼已是一片阴沉,不能以墨色来言语,只是无端的骇人。
  江曜顿时便要开口。
  可却被姬雄武抬手打断了。
  “若是你提出有意迎娶阿锁为妻,我作为父亲不会应准这门婚事的,你想也别想。”
  “侯爷,我……”
  “云让,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你给不了阿锁一个安稳、平静喜乐的日子。”
  原来姬雄武早已看穿江曜的心思,他止住江曜要急切想要辩解之言。
  以及他的求娶之意。
  “云让,你已回了楚王府,便深知楚王妃视你为眼中钉。而你母亲的身世纠葛,陛下恐会因此为难,断绝你官路晋升。你已身陷囹圄,自顾不暇,又能拿什么来迎娶阿锁,让她从此不必忧心烦恼?”
  姬雄武的话可太直接残忍了,如几把锋利冷刀,一片一片将江曜血肉剐下,捣得稀巴烂。
  “我身为父亲,我只盼着我女儿能婚后无忧无虑。所以,现在为时还不晚,止了你的心思,你回楚王府,做阿锁的兄长。往后阿锁的婚嫁,我允你以兄长之名送她出嫁。”
  “我只是阿锁的兄长吗,呵……”
  江曜全身麻木,连血也从头到脚一并冰冷,没了知觉。
  忠义侯说。
  他父亲残废,楚王府盘根错杂,他需和楚王妃与江子墨争斗,必然两虎相争受伤。
  而他母亲出身白家,白家早被定为罪臣,已惹弘文帝烦心。
  他这等的出身,给不了姬时语安心的日子,忠义侯府绝不允姬时语嫁他为妻。
  便因着这该死的出身,让他从此断了想娶阿锁心?
  要他以兄长身份,送姬时语嫁给另一个男人?
  哈。
  怎么可能?
  从被姬时语捡回府的那一刻,江曜此生便认定了她。
  若是不能得到姬时语,他真情愿不如那年就死在乡野,不要活了。
  他不杀那意图迎娶阿锁的人便已是大发善心,怎么还能容忍送她出嫁,笑着祝贺她觅得良人?
  不,姬时语只能是他的。
  是他的身份太低了?
  现在不够,那他就爬到更高。
  直到能拥有她。
  为此,江曜不惜扫荡面前的所有。
  和姬时语天作之合的,这世上唯有他一人。
  忠义侯不准许,他也娶定了。
  江曜的眸子,涌起狂潮般的癫狂。
  ……
  离府的两人,姬时语与于策安一时无话。
  从姬雄武书房走出,姬时语便跟在于策安身边,六年不见,于策安已是身形高大,脸庞硬朗。
  侧首而望时,姬时语见他眉宇愠着锋利,只觉得当年那个额系红绳的小少年,是真大变了模样。
  “你怎么来岭西了?”
  姬时语疑惑不解,当年于策安和她告别,只字未提要去何方。
  若非他同杜南霜去了信,谁人也不知他在哪里。
  于策安低声沉沉:“只是这么想过,便过来看看。”
  “于小二,你人在岭西怎也不同我父亲说一声?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何至于让你去当最底下的小旗?”
  于策安站定住了,他止了步子,姬时语便也不再前行。
  两人静静对望,于策安终于直面了这六年以来的过往,他抬首,凝望于姬时语玉白的脸。
  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已是长大及笄了。
  少女面颊粉白,眉眼如画,娇俏婉丽,她身处岭西寒风之中,却好似一株将绽的红梅花苞儿。
  如斯明艳。
  于策安的眼微微感到了涩意,他不敢再多看她,复而垂了头。
  犹豫再三,他还是喊出心底恳切的那个名字。
  “姬小五。”
  姬时语笑着应了他:“喊我作甚?”
  “你也看不起我吗?觉着我需得靠于家祖荫才可建功立业,得一番功绩?”
  “我并非这个意思,想什么呢?”
  姬时语纳闷了,给了于策安一个脑瓜蹦儿,“嘿,我觉着你可真让人不懂了,自个儿跑岭西来,还怪上我了?”
  于策安“嗷”地抱了头,因着姬时语的动作,他瞬间放下心来。
  “我没有……”
  “那你偏要说我看不起,诸如此类的话?”
  “好吧,怪我多嘴了。”
  于策安可不敢随意胡诌了,毕竟,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可是会气恼的。
  姬时语哼了下,又说:“你不知道南霜多牵挂你,我这回过来,便是她特意叮嘱我要寻见你,顾及你的安危。”
  “她还好吗?”
  于策安微微垂头。
  “好与不好,哪日你回一趟京城,亲自瞧瞧便知了。”
  姬时语拢了拢肩上的海棠花锦缎披风。
  两人将将踏出同知府大门,察觉府外风大,她又裹上兜帽,抓了帽沿的兔毛。
  “我不回去。”
  “你怎就这般倔呢?闹得像是两人还有别扭似的,还是说你们两人背着我,藏了不可告人的辛秘?”
  姬时语忽地侧过头来,于策安见她娇小的下巴探出毛茸茸的帽沿,显得莹白。
  虽说娇软容貌,却有一股坚韧气势,让人无法辩驳。
  “没,没啊。”
  于策安心虚咽口水,又打着哈哈挠头,“我能有何辛秘啊?呆在岭西六年跟个磐石似的,窝也没挪过呢!”
  姬时语“咦”地沉吟许久。
  于策安赶忙岔开话道:“姬小五,你才来岭西可是?走,我领你去尝好吃的。”
  “好呀!”
  这话姬时语爱听,闻言便喜上眉梢。
  而于策安口里所说的美食,竟在上岱城的主街东面,是一家名为胡兰乐坊的杂耍戏铺。
  店面干净,正堂偌大,桌面几许,客人点罢菜肴之后,留待候着。
  而堂中多的便是异装华赏的女子,面纱遮面,犹抱一只马头琴,轻声哼唱吹拉弹奏。
  姬时语惊道:“这是酒楼?”
  “是也不是,不过老板娘听闻是大陇人。”
  于策安领姬时语往二楼而去。
  两人来到一处厢房,屋门未闭,姬时语朝楼下眺望,只见那拉马头琴的姑娘撩了臂弯的披帛,和着乐声旋身而舞。
  姑娘们多为麦色肌肤,大眼高鼻,五官深邃,与昨日赶火日跳火势舞的央金姑娘极像,原来皆为大陇中人。
  岭西竟还有吃饭之地,配以歌舞作伴。
  姬时语觉得很稀罕,不知不觉,她看得便久了些。
  直到菜肴被摆上桌,于策安喊她动筷,姬时语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眼。
  桌上两碗羊肉汤面,再配了炝拌莲菜和一盘酱牛肉,姬时语再瞥眼,手边还有一方小碟,摞着几张饼馍。
  姬时语犯了难,“这要怎么吃?”
  “想如何吃,你就如何吃啊。”
  坐于对面的于策安抓着饼馍,一大口啃咬,再捣了羊肉和牛肉,大快朵颐,吃得彭香,满嘴流油。
  于策安吃得嘴里塞满了,说话含糊不清:“姬小五,你连用饭也要人家教你?”
  “吃你的饭,闭嘴吧。”
  姬时语狠狠瞪了于策安一眼,这人来了岭西脾性变了不少,说话给人这般不客气。
  于策安哼哼一句,埋头啃馍。
  姬时语随后也咬了一小口馍,才一咀嚼,牙帮子便生了疼。
  好硬啊!
  如何能啃得动?
  便在这时,有人敲了门,女子爽朗的笑声随之而来。
  “小姐初来乍到,还用不惯岭西的吃法吧?这饼摸要撕碎了泡羊肉汤里吃才好。”
  央金主动请缨,上前替姬时语体贴地撕了小块,泡入汤中,她笑说:“这才是羊肉泡馍。”
  “不是啃的?”
  于策安闹了个大红脸,满是尴尬。
  央金笑眼睨来,“军爷牙口好,啃食也不错。”
  姬时语抿唇便是笑声不止,正好,那头泡馍已是放罢,央金推至回她跟前,亲切说道:“五小姐尝尝。”
  “你知道我的身份?”姬时语吃惊挑眉。
  “若是我这点眼力见也无的话,这乐坊也就开不下去了。”
  央金朝她眨眼,她麦色小脸妩媚起了笑。
  姬时语不自觉便忆起昨日赶火日那一幕,她赞道:“我昨夜见了你的火势舞,非常漂亮。”
  “多谢从京城而来的美丽小姐夸奖。”
  央金后步弯腰,向姬时语拜礼道谢。
  今日她未着红裙,双耳悬挂两只银环耳环,打在脸颊,晃亮的耀眼。
  “小姐好奇大陇的挂饰吗?”
  小姑娘明晃晃的漂亮双眼盯着央金耳坠瞧着,央金察觉,以为是她喜爱,便取来一条额绳吊坠,为她戴上。
  央金还说:“小姐皮肤白嫩,配我们大陇的银饰很合适呢,串着五彩珠子,如天仙似的。”
  姬时语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凉凉的珠子落在额心,她抬手一摸,发髻两侧落了朱红的头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