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就在方才,父亲还过问她和敬渝的事,问他们婚后相处得怎么样。
  敬渝有没有对你哪里不好?有没有不周到不体贴的地方?
  舒纯熙只记得自己摇了摇头,诚然,敬渝对自己很好了。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好好过日子。至于手上的东西,你也找时间交给他吧,不管他用不用得上,我们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如今结了婚,不管是明面上还是实际上,咱们两家都捆绑在了一起,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
  敬渝确实是从公司赶过来了,最近他很忙,忙着公事,让自己的心暂存在冷冻柜里,不能分得出任何精力去想任何别的事情。
  而不经意抬头的瞬间,已经撞上走廊尽头的女人投过来的目光。
  那一瞬,呼吸不争气地缓了,他忘了自己刚养成的习惯,竟停住,没有收回自己的眼神,反而容许自己与她对望。
  她现在总算养回来一点肉,看上去身材更匀称,本来就白得透光的皮肤,在纯白色的丝质连衣裙映衬下,整个人泛着一种还算平和的气质,就像一颗闪着光泽的珍珠一样。
  自从知道舒纯熙没有怀孕之后,家里原来的那些营养师就走了,换成了做川菜和徽菜的师傅,看来确实合她的口味,也终于肯好好吃饭了。
  敬渝暗自低了低眸,又自嘲地想,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终于不往她跟前凑,她心情舒畅,自然也就能“心宽体胖”了。
  牵了牵嘴角,敬渝始终落后身前的狱警一步,未移开的目光之中,站在那扇门门口的女人伸出一只手来,抚了抚自己耳边的发,将原先垂在肩前的一缕长发拢了回去。
  夏日的雷阵雨仿佛随时就会卷土重来,天边堆叠着深浅不一的一层又一层乌云,风吹开其中几片,天光从那一个小孔里透
  出来,穿过走廊旁的一排玻璃,漏在地面上。
  时光流转的不过几瞬,灰色珍珠上莹润的光泽闪在敬渝眼前,停留了几息,才晃了一下,被她收回身侧。
  舒纯熙手上戴着的,是他们两个的婚戒。
  敬渝总算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垂头望着前面的路,在那间会见室门口停下脚步。
  “敬总。”
  宁秘书站在舒纯熙身后不远处,两个人既然看见了敬渝正在往这边来,肯定要打个招呼再往女狱去的。
  “宁秘书,”
  敬渝礼貌地笑了下,
  “麻烦你了。”
  “敬总客气了,敬太太刚见过舒先生,接下来我们去女狱那边。”
  宁秘书笑着解释了一句,猜两人或许要说些什么,就很有眼色地往外移了一步,望着窗户外面。
  敬渝于是侧过头,面朝着舒纯熙站定。
  而女人的眉心在听见那句“敬太太”后就已经不经意地蹙起来,西子捧心般,笼上了淡淡的愁绪。
  今天见到宁秘书之后,他开口时就已经是一句自然无比的“敬太太”了。
  舒纯熙不知道敬渝是怎么昭告别人的,本就一口气堵在胸口,现在,又被翻了出来。
  而一旁的男人直到此时,才发现她忽然又不高兴了起来,抿了抿唇,犹豫得很,放轻声音后低声问了一句:
  “见过岳丈了?他一切都好吧。”
  那眉心又皱得更狠,她扬起小脸瞪了他一眼,飞快地回了一句:
  “你自己不会看么?”
  声音不高,冷淡得很,但敬渝觉得身边的人都听到了。
  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凝滞。
  他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嘴角微凝,而后有点讪讪地露出一个微笑,手抬起来,举在她小臂旁边虚虚揽着,温和地哄了一句,说:
  “是我说错了,你就别跟我计较了,去见岳母吧,记得帮我向她问好。”
  舒纯熙倒是没再继续下他的面子,冷哼一声就与他擦肩而过。
  敬渝脸上还挂着先前的浅笑,冲转过身来的宁秘书点头示意,然后望着两个人消失在走廊另一头,才有点无奈地放下唇角,垂首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叹了口气。
  舒纯熙憋着一口气,呛了敬渝一句也并没有撒出去,反而像一只河豚般良久地蓄着气,快步走在去女狱的路上。
  会客室的门打开后,她走进去看见母亲坐在桌后的身影,一下子就跑过去,俯身扑进了她的怀里。
  这个拥抱的姿势极其别扭,杨曦身下的椅子同桌子之间离得很近,舒纯熙只能从她身侧张开双臂环抱住母亲的上半身,中间隔着的椅子把手抵在中间,不复人体的柔软亲和。
  骤然被女儿这样拥住,杨曦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心一惊,伸手覆在了女儿的手臂上,连忙问:
  “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
  第38章
  “……没有。”
  舒纯熙埋头压在她肩上,“唔”了两声,才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一张小嘴瘪瘪的,含着话却不说,明明就是一副委屈得都要哭了的样子。
  杨曦心里重重一跳,沉下脸来,猜道:
  “是不是敬渝欺负你了?”
  她还是道没有,被抱着的人于是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臂,示意她松开,然后站起来将呆站在一边的女儿搂进了怀里,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从上顺到下,抚平她的紧张和激动。
  “发生什么事情了,看来是跟敬渝吵架了?”
  话音落下,被母亲以一个亲密的姿势搂在怀里的舒纯熙鼻子一酸,心里又泛起一阵一阵委屈的酸涩来,飞快地告状道:
  “今天宁秘书见到我都叫我‘敬太太’了,之前他还喊我‘二夫人’,谁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是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又嫁给敬渝了!你说他们背后会怎么编排我、怎么笑话我呀……”
  说着,她实在忍不住,“啪嗒啪嗒”滴下两颗泪珠来,在面上留下一条泪痕。
  杨曦听到这句话,愣了一息而已,并不言语,没有回应舒纯熙的话,而是好好抱着怀里炸毛的小猫,像从前一样,用极大的耐心与柔情,抚慰着她、给她顺毛。
  “妈妈,你……你说话呀!”
  她抽噎着,好像明明就要平静下来了,却不甘心就这样消气,胡搅蛮缠地非要母亲站在自己这边。
  “纯熙,我想你真正气的并不是这件事,对么?”
  杨曦抚摸她的动作停下来,转而只是静静地拥着她。
  但她没得到女儿的回答,小兽哼哧哼哧地呼着气。
  杨曦平静地微笑着,继续了自己原来的动作。
  舒纯熙总算还是被安抚下来了,在一个舒心温暖的臂弯里面,如同倦鸟归林,逐渐卸下所有防备和戒心,甚至有了要好好睡一觉的想法。
  就在这时,身前的母亲开口了,和缓地问她:
  “纯熙,你是不是还在生小渝的气,到现在都不肯原谅他呢?”
  当年舒纯熙和敬渝到底是怎么说的,又为什么闹成那样,转而又嫁给了敬亭,这些,她都还没有好好地跟自己说过。
  但其实也不用多说,她跟舒怀宁一样,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舒纯熙嚅动了一下双唇,想承认又说不出来话,但要反驳,又总觉得一股子别扭劲儿。
  直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看舒纯熙的反应,杨澜也就明白女儿的想法了,她的目光从舒纯熙脸上收回,又将她面对面抱在怀中。
  相拥的一对母女看不见彼此的面部表情,只是将目光投向各自面前的那扇朴素的白墙。
  杨曦终于开了口,轻缓地对怀中的女儿说:
  “纯熙啊,当年的事情,我想小渝也很难做吧,所以不能全怪他,对不对?”
  舒纯熙咬紧下唇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又要赌气了。
  杨曦已经又抚摸上了她的背,一字一句斟酌地说下去:
  “你爸他那个人啊,总觉得只有法律认证了的婚姻,才能让他安心。这是其一。
  “其二呢,那时候,咱们家虽然出了事,但又不是古时候的抄家流放,非要嫁了人才能免罪。所以,你爸他非要你们立刻结婚,还让你自己去找小渝,肯定是存了试敬家的意思。
  “那个时候局势混乱不清,小渝如果真的听了你爸的话,和你结了婚,就是明面上跟咱们舒家彻底站在了一起,你说是不是?”
  她停顿了一下,松开女儿,看了看她脸上的神色,叹了口气,感慨了一句:
  “毕竟谁也不会相信,娶了我舒家的女儿,他还能真对咱们家的事不管不问,对吧?”
  所以,舒怀宁的这步棋若是起了效,就能直接将敬家拖下水来。
  若是不能,他也并不会损失什么,不过就是一试而已。
  至于敬渝最终做出的选择,杨曦不知道他有没有过艰难的挣扎和纠结,但也明白,不帮,无可厚非。
  他只是作为敬家的掌门人,选择自断一臂,没有应舒怀宁的这步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