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之前总觉得,现在她好歹是回来了,那他们还会有很长的时间去相处。
  不管她是不是还在怨恨自己当年的事,不管她还要跟自己生多久的气,他们总还是有时间去消弭这一切的,他可以等,也可以慢慢去弥补她。
  水滴穿石,聚沙成塔。
  就算他现在还没有找到办法让她原谅自己,让他们之间的相处可以不要那么的冷漠,但只要她还在自己跟前,还跟自己处在同一栋房子里,总有一天他是会找到办法的。
  总会找到一个让她不那么抵触、而他也终于可以再向她迈开一步的方法,总有那么一个平衡点,他会找到的。
  但她没有给自己留时间了。
  她已经开始考虑再嫁了,很快就要再次离开敬宅,再次离开他的视线。
  出题人把考题毫不犹豫地收回去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措不及防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敬渝捂住胸口,胸腔里的心脏却越跳越快,挤压着他喉中最后的一点新鲜空气。
  心里的那个声音破土而出,直截了当地催促起了他。
  那个模糊的身影已经在眼前化为了一片悠扬的薄纱,如果他再不用力去抓,大概就要彻底消散,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了。
  不行!
  脑中的一根弦“铮”的一声彻底断开,他在心里大吼了一声,脚已经抬起,下意识地就往回朝主楼快步走回去。
  这一次,他没有去书房,径直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敬渝在自己的卧室里待的时间一向有限,除了睡觉、洗漱穿衣,几乎不会多做停留。
  男人进了房门,伸手打开灯,忽然就放缓了脚步,一步比一步踏得沉重,来到左边的床头柜前,顺势坐到了床上,然后轻柔地拉开最上面的抽屉。
  底部的滚轮发出一点声音,没多久被打开一个缝儿,几百个日子不曾见光的抽屉里,霎时投下半片顶灯的白光。
  抽屉很空,除了一个绸缎材质的淡粉
  色小方盒外,没有别的东西。
  抿紧双唇的人,目光凝滞地盯着那个盒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下定决心,伸手把它拿了出来,牢牢握在了掌心里。
  盒子里放着的戒指,是珠宝设计大师奥丁铭灵去世前的最后一个作品。
  奥丁铭灵晚年行迹不定,离群索居,对于珠宝商和杂志记者的厌恶不加掩饰,拒绝在公开场合刊登这枚戒指的设计稿和成品照片。
  是以,关于戒指的样子和下落至今众说纷纭,很少有人清楚,它如今究竟在谁的手里。
  二十五岁那年,这是敬渝准备好的婚戒。
  但它漂洋过海送到手上的时候,敬渝刚从莫瑞恩尔回来。
  它来得太晚了,终究是他没选好时机。
  现在想起来,终究像是一场幻梦一样,一帧一帧跳动得毫无逻辑秩序,发生得又太快,让人没有一点招架之力。
  那时候的心尖也像是被一层层纱布给裹紧了一样,分明密不透风地进行过包扎了,却还是挡不住那些不甘和难过渗漏出来,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最后全都酿成了浓浓的遗憾。
  敬渝没时间沉浸在对过去的缅怀中,手里的盒子四棱抵着掌心的皮肉,攥得发红,那幻痛反而像火舌般卷在心头,把阻隔他尽情感受自己情绪的东西都给燃烧殆尽。
  现在他只知道,这一次,绝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他也绝不会再放手了。。
  这一夜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后,舒纯熙立刻皱起了眉头,脑子里昨天敬渝说的话和宗正的脸庞,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了起来。
  一旦思虑起来,脑子就不受控制地停不下来。
  她头疼地敲了敲脑袋,从床上坐起身来。
  早餐桌上,宗正先向敬渝和舒纯熙告辞,说下午就启程回北省。
  敬渝跟他客套了两句生意上的事情,祝他一路顺利。
  就这样,午饭之后,两人把宗正送到了大门口。
  柳叔让人把宗正的行李搬上车,三个人站在大门口的石柱旁话别。
  敬渝跟宗正并没有几句话好说的,反倒是宗正有意无意地拉着舒纯熙嘱咐了两句。
  诸如天气渐热也不要贪凉,再者就是西面湖边的睡莲不久应该会开,他给她报个早信,建议她若想第一批赏花,最近可以多注意。
  然后,舒纯熙竟然还破天荒地笑着应了下来,那笑容虽淡,但并不勉强。
  他怎么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最后,宗正弯了弯眼睛,说,“纯熙,敬总,那我先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第23章
  敬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宗正登上车,又目送车驶远,脸立刻沉了下来,望着远处幽幽地琢磨了一下这声“纯熙”。
  宗正不是说自己算得上是舒纯熙的远方表哥么,怎么现在又叫上“纯熙”了?
  于是他又转身去看舒纯熙,但身旁哪里还有人,她早在宗正上车不久后就转身往回走了。
  吃完午饭,身体正努力地消化着胃里的食物,大脑供血不足,舒纯熙理所当然地感觉到困倦,但她困归困,并不想去午睡。
  既然宗正提了一嘴西边的睡莲,趁着天边正好有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走在露天的环境下也不会觉得晒,她转过身后,索性直接穿过主楼,往西边的树林走。
  步子不慢,舒纯熙走到那一小片睡莲前的木头桥上才停下脚步。
  昼米尔市的气候颇为奇怪,常被居民戏称为“一年只有两季”,严冬刚过,一场春雨下过,天气就会突然炎热起来,待到了盛夏过后,再下一场雨,落一地的秋叶,转眼就会过冬了。
  实话实说,昼米尔市的气候其实并不温和,算不上太宜居。
  不过这里到底是舒纯熙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么多年来,这种天气变化早就刻在骨子里,如果不是后面有两年在波利市的生活经历,她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而且,一年四季里,她偏爱的还是夏季,这时候的一切都热烈极了,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鲜果菜蔬,都长到了一生中最当季的时刻。
  当然,这些都是以前的她的想法。
  现在她还是喜欢,可是她总觉得,自己的喜欢,已经不怎么重要了,毕竟她自己也重视不起来。
  湖边的睡莲浮着袖珍的翠绿莲叶,有几个花骨朵确实像宗正说的那样,从水里冒头,最中间花片合在一起的地方,透出一点点打头的颜色,说不定在某个幽静的夜里,忽然会绽放开来也不一定。
  舒纯熙杵在桥上,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却没什么更多的兴味,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正好先前那片云彩也已经被风推走了,太阳光没有一点遮挡地照在身上,两袖的面料很快就被照得暖和起来。
  一手搭在额边,一面转过身往回走,舒纯熙随着心意,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昨天跟敬渝散步的花园里面。
  不远处就是两株参天大树,高大的树冠在树下辟出一片树荫,那底下放置着一架摇椅秋千。
  她还记得以前夏日午后,自己坐在那秋千上面乘凉的场景。
  从小身体就有点虚,即使到了夏天,她依旧怕凉,空调房里的温度稍有不适,她就要加一件外套,从头到脚把自己给包裹起来,漏一点风就会觉得不舒服。
  所以昼米尔的夏天,大太阳炙烤着大地,所有人都躲在空调房里“人工纳凉”的时候,会跑到那秋千底下乘凉的,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想着,舒纯熙已经情不自禁地踏出脚步,朝那边走过去。
  回忆与现实交替,仿佛自己走进了幻梦,只不过没有了曾经的心情。
  她坐上了那秋千,一只手抵在坐榻上,另一只手,搭在身侧与秋千顶部连接的圆木条上,悠然地晃动了起来。
  准确来说,她只是长大了,遇到了很多难以解决的事,又或者说,她的心其实已经垂垂老矣,再也没有了童年时的活力。。
  如果早点知道,舒纯熙在这一轮相亲里,最终选定了谁,敬渝一定不会放任宗正继续住在敬宅。
  还送她玫瑰花……
  敬渝一想到这个,眉心就一下接着一下猛跳,整个人周身的气质都郁闷了几分。
  终于,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放在一旁的盒子,问李阿姨,“纯熙呢?”
  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李阿姨还是从这称呼的突然转变里,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不由得留心起敬渝的反应。
  男人玉身长立,倚在书桌前头,手里握着一个小巧的盒子,看上去很像是装婚戒的那种盒子……
  李阿姨忍住心里面因为猜测而泛开的欣喜若狂,连忙给敬渝指路,“舒小姐好像去花园散步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敬渝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不由得扯出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像是在鼓励自己一样,然后与李阿姨对视一眼,又在她的眼里看出一种促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