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等轮到她时,慢吞吞端着酒杯凑近,忽然灵光一闪,对爷爷说:“祝您鹤发不改少年心,粉丝从城南排到城北!”
  满屋子全都笑岔了气,许爷爷假牙都快笑掉了。
  就在这样的哄笑中,饭店大厅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来人穿着剪裁精良的高级西装,打着笔挺的银灰色领带,发型同样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左手拎着两坛系着红绸的陈年花雕,明明步履从容,却悄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个帅哥哥是谁呀!”小表妹筷子上的虾仁都掉了。
  许昭弥笑容凝在嘴角,倏地转过头去,正撞上陆以宁含笑的目光。
  ……
  陆以宁倒是没看她,神色依旧淡淡的,嘴角噙着一点温和笑意,到许爷爷面前,躬身将两瓶酒轻放在八仙桌上。
  “爷爷,晚辈给您贺寿了,祝您老福寿安**活如意,幸福无忧,安享天伦之乐。”
  老人眯起眼睛:“你是?”
  “我是许老板店里的员工。”他说着,便将手伸进西服内衬口袋,摸出一串铜钥匙,放到了老爷子面前得桌子上。
  “这是老板让我带来的,她忘在店里,说是送您的礼物。”
  周围亲戚便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人激动地问:“宁丫头,这是把老宅盘下来了?”
  听到“老宅”,许爷爷眼窝瞬间泅满热泪,颤颤巍巍拿起钥匙反复摩挲。
  老人把目光转向许昭弥,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许昭弥不想这么煽情,这个该死的陆以宁……
  她快速上前抱住爷爷,鼻尖蹭着簇新大红唐装前襟的金丝寿字纹,声音闷在织锦缎料子里:“爷爷,您开心吗?”
  “爷爷开心,开心,开心很哩!”老人带着哭腔的乡音荡开,席间顿时漫开唏嘘声。
  “您开心就好。”
  谁不开心呢?肖玉枝和许大勇也开心,但是开心归开心,这房子不是女儿买的,他们知道。
  于是就都把目光不约而同放向了陆以宁。
  也都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好了好了,继续吃饭吧。来小伙子,你也别白跑一趟,坐下一起吃吧。”亲戚张罗着喊服务员加双筷子。陆以宁犹豫地看了许昭弥一眼,像是在请示。许昭弥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懒得看他。
  倒也没拒绝让他坐下。
  陆以宁就这么坐在了她这桌。
  巧的是,左边正是许大勇。
  “叔叔好。”陆以宁对他微微欠身,礼节周全。饭桌上长辈不动筷,他便也静候着,教养全都落在许大勇眼里,心里又添了几分考量。
  宴至中途,许大勇突然问:“会喝酒吗?”
  “会一点。”陆以宁答得谨慎,好男人通常不贪杯,但社交场合又需应付,这个分寸拿捏得正好。
  许大勇摸着下巴,竟亲自给他满了一杯。那青瓷酒盅不大,约莫二两的量。陆以宁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捧住。
  许昭弥坐在他们对面,莫名其妙地看着许大勇,又莫名其妙地瞥了眼陆以宁,只觉得这两男人都挺古怪。
  她爸竟主动给别人斟酒?
  而那个素日里到哪儿都矜贵自持的“别人”呢?从来都是酒宴上被众星捧月的角色,此刻倒诚惶诚恐地拘谨起了。
  也挺叫人大开眼界的。
  “今天,你也算是正式见了弥弥的家长。”许大勇叩着桌沿,“按我们老许家的规矩,第一次见面,是要给亲戚长辈敬酒的。”
  陆以宁听出话中深意,喉结猛地滚动,眼眶有点红了。
  “应该的。”他起身举盏,首杯敬向许大勇——弥弥的父亲。
  随后顺时针绕席,一杯接一杯敬下去。
  很快喝了大半桌,一斤下去,身型虽有些摇晃,但依旧如松般挺立,风度不减。行至肖玉枝跟前,陆以宁郑重斟满酒盏:“阿姨,我敬您。”
  肖玉枝瞪向许大勇,“造孽!这么糟践孩子。”她心疼地拽了拽陆以宁衣袖:“快坐回来,别喝了。”见陆以宁纹丝不动,忙朝许昭弥使眼色。可许昭弥却也坐着没动,心事重重的样子。
  怔忡间,陆以宁已仰颈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时漏了滴琥珀酒液,顺着脖颈滑进衬衫领口。他偏头对许昭弥绽开个朦胧的笑,转身又向邻桌走去。
  酒席敬酒素来讲究来者不拒,尤以小辈对长辈。又一轮下来,许昭弥的三叔五伯都被哄得高兴,拍着他肩膀放下豪言:“往后有事找三叔!来,再碰一杯。”
  说是碰一杯,遇上酒蒙子一杯哪肯罢休。待这桌喝完,陆以宁额头已沁汗,脸红到脖子根,脚步也开始发飘。
  许昭弥终于忍不住,看向许大勇:“爸——”
  “你别管!”许大勇有数,自陆以宁端起第一杯酒时,他便在观察,年轻人碰杯时杯沿永远低三寸,长辈夹菜必停箸应和,连五婶絮叨孙辈入学的事都认真倾听。此刻醉态已显,衬衫扣子却仍系到喉结下方,风度依旧不减,几圈下来对待长辈态度始终如一,没有半点不耐烦。
  女儿家不懂,考量男人最快的方法就是喝酒——酒品见人品。他观察着陆以宁的风度谈吐,觉得挺满意。
  但许昭弥不乐意了。眼看第三圈下来,陆以宁摇摇晃晃要栽倒,便再也坐不住,到底过去扶住了他。
  嘴上却没好话:“我爸让喝你就喝?有些亲戚我自己都认不全。”
  陆以宁将头抵在她肩头,汗珠顺着鼻梁滑进衬衫领口,鼻尖泛着醉酒的红,滑稽里透出几分可怜相。他孩子气地仰脸冲她笑:“任务完成了吗?”
  “白痴吧!”
  许大勇踱步过来,看着眼神发直的陆以宁,转头吩咐女儿:“送他回去吧。”
  “叔叔……”陆以宁却死死攥着椅背,“我算过关了吗?”
  许昭弥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陆以宁,有点愣住了。
  “赶紧走吧!”肖玉枝把挎包和车钥匙拍进女儿怀里,再三叮嘱,“一定要把小陆平安送到住处啊。”转头又往许昭弥兜里塞解酒药,“看着他喝完蜂蜜水再走。”
  “送完立刻回来。”许大勇背着手补了一句。
  ……
  陆以宁喝得不省人事,许昭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回老宅。
  开门的时候,还一直往她肩上倒。许昭弥一手用力环着他的腰,一手摸他口袋。
  “钥匙呢?别告诉我你只有那一把钥匙啊!”
  陆以宁不说话,垂着脑袋发出含混的笑声。
  月光下微启的薄唇泛着水光,平日里,凌厉的轮廓此刻却透着稚气的柔软。
  就有那么一点傻。
  许昭弥怒了。
  “不是吧!真没钥匙就让你睡大街!听到了吗?”
  许昭弥发誓,她绝不会收留他的!
  绝不会!
  话音未落,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便突然扯开了衬衫纽扣。
  藏青真丝面料从锁骨滑落,露出挂在银链上的黄铜钥匙。
  “......”
  行,倒还不算太蠢。
  许昭弥开了门,把人连拖带拽地往屋里挪,嘴里一路都在念叨:“你怎么这么沉啊,比以前重了至少十斤吧?贝贝不是说你失恋抑郁茶饭不思吗?我瞧着也没少半两肉!”
  “到底住哪屋啊?东厢还是西厢?”她喘着粗气环顾院落,突然警铃大作,“别告诉我你住——”
  话音未落,廊柱上晃动的灯笼陡然映出东厢房洞开的门扉,门槛外那把缠着枯藤的老藤椅正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这间不就是许昭弥幼时来爷爷家常住的屋子么?暑假甚至还会住上整个月呢。
  他倒是会挑房间。
  屋子布置的还挺温馨。炕头蓝印花布铺就的矮榻上,釉面剥落的陶土存钱罐与漆色斑驳的不倒翁并排立在一起,破破的小小的,还挺可爱。
  不过许昭弥越看越眼熟——这些不是她两三岁时的玩具吗?她赶紧拿起来看了看,罐身还沾着土腥气,像是刚从院里挖出来的一样。除此之外,一旁的木桌上还整整齐齐地摆着其他小玩意,有十二生肖小瓷偶,还有歪在针线箩里的褪色的布老虎,许昭弥这下确认了,这些就是她儿时的旧物!陆以宁这人也太神了,这老宅都不知道倒了几次主人了,她这些“宝贝”竟然还能被他不知从哪些犄角旮旯地翻出来。
  许昭弥顾不得细看,赶紧把他塞到床上,抬头却撞见床头柜摆着一张合照,照片里不是别人,正是她和陆以宁。
  是那年在西安青灰的城墙砖前,陆以宁攥着相机主动拜托路人定格的光影。相片里,许昭弥的脊背绷得直直的,被他发烫的掌心虚笼在臂弯里,两人的脑袋紧紧挨在一起——可若是细看,分明是他鬓角擦着她耳垂往肩头偏。眸中酿着快要漫出来的蜜意。
  许昭弥喉头蓦地发酸。从前从未留意过的细节,此刻像根细针直往心尖钻。
  陆以宁头碰到枕头时突然惊醒,迷迷糊糊意识到自己躺在了床上,仿佛要失去什么似的,条件反射般抓住许昭弥的手腕,越攥越紧,指节都泛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