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时而啁啾,时而呖呖,时而嘤嘤,时而萧萧。抑扬顿挫,与之对应。
  实乃奇闻。
  女人放下手中的铁甗,走到山路一旁,扶着树干仰头看它,看它自由自在的样子,轻笑着喊住了早已走远的赵野,“夫君,你听!它在同我对歌。”
  赵野停下来看她,看她满脸的兴致勃勃,又去瞧那只整天都那样叫的鸟儿,没忍心告诉她真相是什么。因为她的神情看起来太过沉醉,笃定是自己的歌声太美……倒也不是她自夸,赵野也觉得这歌声好听,虽然唱的内容与他无关,但他听见“与君”二字时,便觉欢喜。
  “它平时不这样叫的。我在山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没听过它这样奇特的叫声。一定是你的歌声太美。”毫不犹豫选择了睁着眼睛说瞎话,哄女人开心。
  果不其然,话刚说完,就看见她亮晶晶的两只眼睛,看见那诚实的眼神在山间、自己与那只素不相识的鸟儿身上打转,最终落回自己身上。
  “你要是爱听,我天天唱给你听。”章絮休息好了,从地上捡起铁甗,边笑着边迈着小步子半跑着追上。
  “那就多谢娘子了。”他站在那棵树下,开朗地笑着,而后将手中的枯枝放了放,待她走近后,把早就准备好的一跟极其粗糙又坚硬的麻绳拿出来,抱着她的腰就开始往她身上绑。
  那模样和五花大绑没差,先是在腰上绕了一圈,在腰后系了好几个他用力缠上的绳结,接着从她的胯-下绕过,缠住她的腿根,要她被那绳索绑得皮肉生疼。
  “你这是做什么?”她张开双手,看着他给自己绑完后,又将绳索的另一头缠绕在他的腰上。
  不,只在腰上还不够稳妥,他想想又在双肩上绕了两圈,确保绳索在攀山的过程中绝不滑脱。
  “前面山势太陡,你上不去。”他甚至不给她留一点儿面子,非常确信地补充,“要是还有绳子,就把你身上的东西都缠紧了,一会儿咱们腾不出手拿东西。”赵野说完指了指横亘在两人正前方的那座好似平地升起的陡壁,直言,“太阳下山之前得爬到山顶,不然我们得挂在树上过夜。”
  章絮早就看见眼前的那座高山了,她看赵野那样轻松地远远走在前面,手里只拿着一根驱蛇棍,还以为他们是要从山两边的缺口绕过去。谁知道他真的打算一尺一尺往上爬。
  “不……”她看着高山被吓住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以为自己想错了,转头看他,问,“咱们不该从山与山相接的低洼处过去么,再不济也可以从山腰翻过去,为何从上面走?”
  赵野颇自信地点点头,循着她的理解往山脚指,答,“你想走的山脚两边是渭水的分支,河宽几百丈,若是你有这个能力带着你身上二十斤的行囊游过去,我便不坚持。”
  她听了,果断摇头。内陆很少有会水的,别说女子了,那渭水流量大,就是男孩儿也不给几个下水的。
  “再说攀山。娘子,翻山不是你想的,看起来山腰的路线最短就是最合适的,我们还要看落脚点都生在哪里,若是没有恰当的落脚点,就是区区十丈的距离,近在咫尺,你也休想翻过去。”他对这一带的山路过分熟悉,翻山越岭,游刃有余。
  章絮才飘扬起来的情绪急转而下,看了眼
  他,又看了眼无比陡峭的山势,想着刚才走到坡度大的地方都要自己手足并用了,一会儿还不知道得多狼狈。不由得蹙着眉望了眼高山,答应道,“行吧。”
  男人看她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觉得她比初见时活泼许多。那时候她脸上表情淡淡的,极少有生动的时候。笑,笑她不知前路艰险,而后拉紧了绳索往前走。
  这绳是船上用的,强硬得很,把两人死死绑在一块。以至于要她站在崖边抬头看着赵野率先登上去,低头要她学着往上爬时,才反应过来赵野是准备把她硬拽上去。
  “我踩过的每一个脚点你都得记住,一会儿我往上了,你就得跟着。”赵野两只手牢牢地抓在石壁上,低头看她,半温柔半严苛地教育道,“一开始踩不稳没关系,我有得是力气。但我只给你半个时辰,要是过了半个时辰还踩不准……咱俩就等着一块儿摔死。”
  “……啊。”章絮看着这面几乎是竖立在眼前的石壁,抿着唇犹豫道,“不能多给我几次机会么?半个时辰……我万一没那么多力气,滑脱了怎么办。”
  这是能预见的,让一个从来没攀过山的人突然进行这样高强度的攀登,无异于要了她的命。
  可赵野不在乎,他看着石壁上葱葱郁郁的鲜草,回应道,“想像我这样稳稳地挂在石壁上,不练个十几年,根本没法儿做到。当然你要是觉得,非得什么都准备就绪了再出门,那我们这就打道回府。”
  她听了,不肯,回嘴,“你这人怎么这么爱说丧气话。”
  男人笑笑,伸手拽了拽腰间的麻绳,正色道,“我只要你踩稳,该借你的力气一分不少。毕竟咱俩的攀登节奏由你决定,你快了,我才能快。”
  女人听懂了,把东西都固定好后,伸手往他踩过的那块凸点抓去。滑,指力又不够,捏了几下手指便酸了。可正当她准备泄气的时候,赵野发力了,勾住半尺高的那个凸点,硬生生将她带离了地面。
  章絮吓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伸出手脚拼了命地往石壁上扒,企图获得更多的安全感。
  他却不管,只按照自己的节奏稳健地往上爬,企图在力气耗尽之前带她往更高的地方去。
  第15章
  女人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自己活像一件东西,被人用绳子绑着吊起来,双脚离地,悬空,随着他的动作,一顿一顿地往上去。
  “你慢点,刚才绑太紧了,大腿疼。”她一只手抓紧绑在两人腰上的麻绳,忍不住仰头与他说,“勒得难受,感觉腿要断了。”
  那麻绳多粗,全是散开的纤维,抓了小半刻就把她的手心磨红了。章絮皱着脸用力拍了拍扎进手掌的小纤维,手忙脚乱的,趁他稍作休息,赶紧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块帕子缠绕在手心上,又连忙去捏那些看起来能握住的凸石,生怕拖慢进度。
  可她握不住,章絮身上没一点儿力。就是现在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可能做到。
  赵野心里清楚。方才那些话就是说来吓唬她的,谁知道她不怕吓,便停下来,用右脚踩实石壁,从容地靠在一颗树上,低头瞧她,解释,“不紧紧勒住你,这会儿就掉下去了。疼总比死好。”
  章絮还在下面,没上来,他也不拉,就看她吊在空中指手画脚的样子,看她扶着绳子不敢松,想要离石壁更近些,结果越蹬越远。
  “怎么跟在后面学了这么久都摸不准一点要领,不是和我说很聪明么。”这不算嘲笑她,但也有几分揶揄在。赵野觉得逗她很好玩。她在男人眼里和母狼她们新下的崽儿没什么不同。看什么都新奇,做什么都生疏,连四肢都掌控不好,又笨又可爱的。
  她还在伸手够左边的那树枝。无奈身长比他短了许多,他能轻轻松松摸到的地方,得叫她晃着绳子荡过去,荡过去不够,只揪住最顶头的几片树叶。
  快给她揪秃了。
  “你那么高,我这么矮。”章絮把左手的袖子撸高,希望通过这样方式使自己的手臂变长。
  这举动任谁看都好笑。他也是,朗声失笑,觉得她真怪了,脑袋瓜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便好心地踹了下麻绳,推她一把。
  “上去。抱着那棵树休息下,喝两口水。有能力再活动下关节,不然你那两条胳膊能疼得今晚睡不着觉。”他才说完,就看见章絮跟只熊猫一样,紧张兮兮地四肢并用,将小树苗缠成了麻花,也不撒手,不抬头,耷拉着,像枯水的花。
  渴她是不渴的,脖子上只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但她怕自己后面不敢把水袋拿出来,便趴在树干上,脸贴着树皮,侧着,右手反着在背上摸,摸来摸去的。直到成功摸到水袋,才能松了口气,往手心里倒一捧山溪,再小心翼翼地把手掌送到嘴边,埋着头小口啜饮。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哪有人会这些。”她喝完不禁要问,才半个时辰就累得她双眼空望,失神。
  赵野盯着她,答,“常年走山的都会。我是她们教的,几岁就能爬上去。她们才没我这么善良呢,只把吃的挂崖壁的树枝上,告诉我,学不会就等着饿死。然后从一开始的十丈高练我,到后来的二十三十。这座山里的野兽都要学,直至爬上最顶端。”
  章絮听了,微微转过脸,想看看这山有多高,结果往上看,撞见明晃晃的太阳。阳光正强烈,把她的眼睛晃晕,她头晕眼花地扒住树干闭回去,苦着脸静静休息。
  这山不高,只一百七十丈(约400米),他们已然上了二三十。地面上偶尔路过的狍子、野狗,在她眼里都变成了与蝉差不多的东西。渺小得可爱,仿佛一只手就能轻松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