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他分外耐心,一遍一遍哄着,屋内仍是哭闹声不断,就连被他吓走的钱嬷嬷都被引来了。
  “陛下,可要奴婢进去?”
  元衡向窗外看了一眼,偏执道:“朕能哄好,你下去吧。”
  钱嬷嬷声音顿了顿,而后只是提醒道:“公主若是还哭,陛下不妨试试换件衣裳。”
  元衡总算明白了过来,小姑娘哭,只是因为他走得太久,她不认得他了。
  是呀,他说这么多,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姑娘懂什么?
  她走一年,满满怕是连她娘是谁都认不得了...
  想到此处,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
  她说是会回来,可这一辈子她永远不会再是他的妻了,起码在他活着的时候。
  或许做不到生同衾,但还可以做到死同穴,若她先过身,他会派人把她带回来,若是他先死了,他也会下道遗诏…
  不论怎样,他最终都会把她留在身边。
  她肯定要怨他,要和他吵,不过那都是下辈子的事了。
  元衡听了钱嬷嬷的话,换回了自己走前在寝殿内穿的衣裳。
  不过一会儿,小姑娘便睡着了。
  元衡没有将她抱回到摇床,而是将她抱到了他和岑璠常睡的那张榻上。
  他看着小姑娘,手抚摸着小姑娘的小衣裳,久久都不能眠。
  第二日,皇帝没有去上朝,在含章殿呆了一整日。
  昨夜含章殿的灯火亮了半宿,直到中午殿门还紧闭着。
  没有人知道皇帝昨晚都在干什么,也没有人敢进去问。
  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忽然成了鳏夫,换做常人说不定还要大哭一场。
  直到傍晚,殿内还没有动静,甚至连传膳都不曾。
  韩泽为了那三声丧钟忙活了一整日,听说此事,亲自跑来含章殿一趟,在殿门外劝道:“陛下还是吃些东西吧。”
  元衡打开了门,臂间还抱着一个姑娘。
  韩泽没想过元衡会这么快开门,悄摸打量了两眼。
  很明显,皇帝哭过,而且哭了很久……
  元衡冷冷看了他两眼,问道:“何事?”
  韩泽低下头,没敢再多看第二眼,“陛下一日没用膳了,皇后娘娘的丧礼还要费神,还望陛下多保重身子。”
  元衡道:“随便你。”
  皇帝没有关门,韩泽明白了意思,亲自端了饭菜进去,皇帝坐在榻上,正板着脸逗小公主玩。
  韩泽撇过眼去,又自个儿轻轻合上门。
  第二日,皇帝主动命人传膳。
  韩泽又亲自来跑了一趟,走进门时,公主正在小床上酣睡着,皇帝一改昨日的颓丧,衣衫整洁,发也重新束过,于榻边端坐,就连一点伤心都看不出了。
  就连韩泽见了都不免一愣,不由怀疑是换了个人
  元衡
  皱起眉,道:“你看什么?”
  韩泽低下头去,“没什么,微臣这就找人传膳。”
  元衡叫住他,问道:“皇后的丧礼准备的如何?”
  韩泽答:“陛下放心,棺椁是死士从外面抬回来的,只说是病逝,没有人发现皇后的去向。”
  元衡又交代道:“此前在船上立过生死契的人便都留在宫中,朕给他们他们另设个新官职,此后无诏不得出宫。”
  韩泽应下,觉着面前的人已经恢复了冷静,又问道:“陛下明日可要召各位大人进宫?”
  元衡沉默了许久,道:“你下去安排吧。”
  翌日,朝堂上宣告了皇后崩逝的消息,纵使知道岑璠没死,在元衡听到这声宣告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朝中群臣哀悼,元衡一扫众人神色,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真的伤心了。
  他会当好这个皇帝,这样她便能如她所愿,在这个世上自由自在的活着。
  或许有一天,她偶尔在街头能听到他的名字,能念着他的好吧。
  也许再等上十年,她再回来,就不会走了。
  ……
  宫中的皇后发丧那日,皇帝身穿素服,亲自送皇后出宫,赐谥号惠昭皇后。
  此后天下缟素,军民共为皇后守丧二十又七日,这也是本朝头一位和帝王同制办丧事的皇后。
  皇后死后,帝未曾再立后,就连纳妃都不曾。
  朝中老臣倒是以子嗣之事劝过,可皇帝仍是无动于衷,甚至在朝堂上因此事发了好几次脾气。
  就这么争执了三四年,皇帝膝下仍旧只有皇后所出的一个公主,周岁之时便得了熙和的封号。
  公主自幼便得皇帝宠爱,世人皆知,那是皇帝心头的一块儿肉,宫中无人敢怠慢,全当祖宗供着。
  不过皇帝向来对公主上心,幼时便放在身边亲自教导,不曾离开过含章殿。当今这位陛下体恤宫人,这小公主虽然活泼了些,却没养成刁蛮的性子。
  如今小公主长到三岁,除了一双眼睛,和皇帝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张面容比起皇帝少了些清冷,天真烂漫,像是水灵灵的瓷娃娃,可爱的打紧,惹得含章殿的宫人分外喜爱。
  又是一年除夕,满满在偏殿起了个大早,让守夜的奴婢叫醒了钱嬷嬷。
  满满穿上早一个月就挑好的红袄,坐在妆台前,打着哈欠对着镜子看嬷嬷梳头。
  小姑娘的头发尚且蓬松细软,嬷嬷挽好了两个小髻,又将两条红色镶珍珠的发髻塞给了嬷嬷。
  两条发带绑好,满满晃了晃脑袋,点了两下头,便站了起来,跑出去时手里抓着一只香囊。
  天色尚且黑沉,大多数人还没醒,钱嬷嬷小步跟在身后,怕她摔了,又怕惊扰了含章殿周围的守卫宫人,只小声喊,“小殿下,您慢些…”
  满满却好似没听到,径直跑去了元衡所在的正殿。
  守卫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知道这公主自出生起便养在这含章殿的正殿,三岁还和陛下睡在同一个屋子里。
  直到去岁,陛下终觉得不妥,赶了好几次,公主哭闹着折腾了一个月,才终于养成了独睡的习惯。
  即便是这样,皇帝也未赐公主其他的宫殿,父女二人依旧同住在含章殿内。
  朝中不是没有人提出过反对,元衡皆当成了耳旁风。
  或许是那些老臣也觉得这是皇帝的家务事,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找不痛快。
  墨群伤好后便一直守在含章殿,他并未赶满满回去,弯腰温声问道:“公主来这么早,是有什么事找陛下吗?”
  满满认真点了点头,举起手里的香囊,“我来给父皇送新年贺礼的。”
  墨群闻言忍俊不禁,这贺礼都是外邦朝臣贺年来送,哪里轮到她一个小姑娘。
  约莫是小的时候,元衡走到哪里便将她带到哪里,小姑娘心里记下了吧。
  钱嬷嬷蹲下身,低声劝了又劝,“现在还早,陛下还没起呢…”
  满满抬头看了看那道门,坚持道:“可我记得父皇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起来呀!”
  钱嬷嬷道:“小殿下,陛下前几日忙着政务,才闲下来些,这礼咱们今日什么时候都能送。”
  她并非诓骗,一个月前南边的萧晗带兵来犯,大魏派了尔朱阳雪去平乱这些日子陛下在洛阳也一直不得闲。
  这几年,六镇虽是安稳了些,可明枪暗箭也不少,陛下实不容易…
  满满缓缓摇头,“那我就等父皇起来。”
  肉乎乎的小手举起,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一只香囊,颇为认真,“我想父皇一起床就能看到我绣的香囊。”
  钱嬷嬷一叹,刚准备再劝劝,门却是打开了。
  皇帝向来不喜任何宫人在殿内伺候,此时长发未束,只穿了一身宽袍,显然是刚醒。
  钱嬷嬷行礼,满满连忙将手背到后面,将那只香囊又塞在腰带间。
  元衡轻飘飘扫了一眼,便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嬷嬷先下去吧。”
  钱嬷嬷闻言,行礼告退,元衡低下身,将满满抱了起来。
  满满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臂间坐着,搂住他的脖子。
  元衡还没走几步,便被遮住了眼睛。
  他停住脚步,并未训斥,和声问道:“你这么遮着父皇的眼睛,父皇还怎么走路,嗯?”
  满满丝毫不惧,“我给父皇准备了礼物。”
  元衡假装好奇,“什么礼物?”
  满满放开手,来回扭动,好不容易将藏在身后的香囊抽了出来,“我自己绣的。”
  元衡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接过香囊,仔细端详一番。
  那只香囊上的针脚与其说是绣,倒不如说是穿了线,胡乱扎了几针,根本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可这是满满给他绣的第一个香囊。
  她娘这辈子都不曾给他绣过什么…
  现在他养大的姑娘都会给他绣香囊了…
  元衡仔细摩挲着那香囊,欣然收下,“好看。”
  他问道:“满满和谁学的?”
  满满认真道:“是我让紫芯教我的,紫芯姨说了,母后最喜欢的就是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