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人家[年代] 第88节
  “邱大夫,”下班了,史大智小跑着追上拎着医药箱的邱秋,一路跟到了办公室,又是拉椅子,又是提起暖瓶倒水的,“你那儿还有古茶吗?再卖些给我呗。”
  邱秋没理他,抬头问站在门口的助理:“两周前给他的半斤,喝完了?”
  去年秋里,总共炒了一斤三两,给老太太寄回来半斤,家里喝些,剩下的半斤全给他了。
  正常人饮茶,一个月也不过半斤的量。
  不等助理回答,史大智已急急道:“喝完了、喝完了。你知道的,这一开春啊,香港澳门那边来沪市探亲、考察的络绎不绝。我那帮朋友,今儿你来了,明天他到了,你不是让我带他们品茶、玩曲水流觞。结果,弄了一次,好嘛,去了我四两茶,把我心疼的哟。后来,再没舍得拿出来了。你想想,剩下的那一两,我再省,半个月也余不下什么啊。”
  “邱大夫——”史大智双手合十,一副谄媚相:“再卖我点吧,我现在都喝习惯了,一天少那么一杯半杯,能要我的命。”
  邱秋都想甩他一个白眼,什么习惯了,不过是把古茶神化了,当成了救命草。
  “史同志,我跟你说几遍了,你血糖下降,胰脏功能改善,是多方因素造成的……”
  “明白、明白。邱大夫,你放心,该怎么治,我全力配合,你那个茶……”
  邱秋抚额:“没有了。”
  “邱大夫,我又不是不付钱,你至于这么抠吗?”
  “真没有了。”
  史大智一下子丧了,拉开邱秋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哀嚎道:“那我喝什么啊?”
  助理在门口轻咳一声,提醒道:“史总,二三月的春茶,已经上市了。”
  史大智猛然一拍大腿:“对哦,该采春茶了!邱大夫,春茶和秋茶的效果差不多吧?”
  “春茶口感鲜活,芽叶肥厚,汤色嫩绿。自然是更好些!”
  史大智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邱大夫,我们去你老家一趟吧?”
  邱秋拍拍自己的大肚子:“你觉得我现在坐车方便吗?”
  助理立马给出方案:“我们可以先坐飞机到昆明,然后找当地政府协商,请他们派车护送。邱大夫若是不放心,我们还可以请两位妇产科医生随行。”
  邱秋朝他招招手。
  助理迟疑了下,抬脚走了进来。
  邱秋打量着站在桌前的人,调侃道:“你这助理干的是不是太屈才了?”
  助理没吱声。
  史大智拍桌大笑:“邱大夫,羡慕吧,要不要我给你配一个。”
  邱秋摆手:“谢谢,不用。”
  史大智:“那明天咱们能走不?”
  秦尧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明天没有飞往昆明的飞机,最近一班,是后天上午八点。”
  邱秋还没坐过飞机呢,好奇道:“沪市到昆明,坐飞机要多久?”
  “不晚点的话,三个小时。”
  “哦。”邱秋往后一靠,倚着椅背,闲闲地拿起钢笔在指尖转了转,“我们寨子有人会炒茶,我让他们去县里接你们。”
  “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史大智惊讶道。
  邱秋拍拍桌上的教案:“法学班,下周一开课。我教经络、穴位。”
  “你们院又不是没有老中医,找人带几节课很难吗?”
  “是不难,可我的病人也不只你一个啊。”
  叶尔岚马上到了关键时候。
  还有陈教授,针灸用药一个月,该重新调整药方了。
  周惠菇母子的香丸也该配了。
  “你不跟一起回去,那谁给我针灸?”
  “你现在血糖都降下来了,还做什么针灸啊,药再吃两个月,也要停一停,养养肾了。”想了想,邱秋拿笔,写了张条子递过去,“张丰羽,我舅公,他是我们县医院的副院长,苗医第七十二代传人,专治疑难杂症,善针灸。到了贵州,若是有身体上的问题,可以去县医院找他。”
  史大智取过纸张,看一眼,丢给了秦尧。
  “今天配的这个疗程的药,吃到月底。如果那时你们还没有回来,我让他去寨子里给你号号脉,看要不要调整药方。”
  史大智:“这边配好给我寄去吗?”
  “不用,县医院的药材不比沪市的质量差,在那配一样,还省事。”邱秋说着提笔写下他现在用的方子,递给秦尧,让他交给张丰羽,作个参考。
  “对了……”邱秋突然想到孙大爷炒的高山茶,那也是从古茶树上采下来的,可是想想孙建国军人的身份,没敢让两人直接找孙大爷,话头一转,“你们要是不急着回来,可以去云南看看,那边也有不少古茶树。”
  史大智点点头,带着秦尧去药房拿上药,走了。
  *
  邱秋没跟着,这一趟贵州之行,史大智失望之余,原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只是采茶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不去,脸面上有点儿磨不开。
  去就去吧,住两天,全当旅游了。
  然而一到,好嘛,真香!
  王争陪着到了县城,一名叫耗子的小伙子拿着扁担来接,帮忙把行李挑到湖边,一条小船,顺湖而行,风暖融融的轻拂人面,清澈的湖水映着团转的群峰,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绝美的自然画卷。
  突然,两只雪白的长脚鹭鸶,贴着湖面拍翅飞来,又远去。
  阳光下,湖面波光粼粼,晃着人眼,鱼儿时不时跳起来,冒个泡。
  很快到了对岸,没栽小季的梯田里,紫殷殷的肥田草开着红的黄的花儿。沟渠里流淌着淙淙的水声,冬天翻晒的田土,已经犁过二道。
  一群麻雀,欢叫着在几棵大树间飞掠而过,几头水牛,悠闲地甩着尾巴,埋首在岸边啃食。
  青岗石铺就的街道,干净整齐,黄泥巴垒起的土墙茅屋里,是世代居住在这儿的山民,偶有几栋砖瓦房,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倒春寒过后,山寨的备耕工作已经开始。
  寨子里人不多。
  隔着低矮的院坝墙,偶见几个在家洗洗刷刷忙碌的少女,多是衣着朴素,眼神清澈,面容俊秀,身材苗条。
  推开竹笆门,将人安排在西耳房,耗子便开始去灶房忙活了。
  米饭蒸上,一早请王大爷捕的大黑鱼,从池子里捞出来,一把摔在池旁的石头上,抬刀拍晕,飞快刮去鱼鳞,抠掉鱼鳃,一刀剖开皮肚,掏出内脏,鱼油、鱼子、鱼鳔留下,其余扔进垃圾桶。
  几刀将鱼斩成块,油中煸炒至金黄,加入自家以米汤自然发酵而成的酸汤,搁点盐,放入鱼油、鱼子、鱼鳔,大火烧开,小火慢炖,耗子扬声问道:“史同志、秦同志,吃辣吗?”
  吃,微辣。
  耗子闻言,拿了两个红辣椒放在灶里烧焦,和木姜子一起丢进鱼汤里,又洗了一盆小白菜放进去滚了滚。
  “好了,吃饭。”
  史大智带着秦尧随王争、耗子坐在木芙蓉树下的藤桌旁,看着老大一盆酸香扑鼻的乱炖,眉头皱了皱。
  “尝尝。”王争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
  邱秋家用的水,是从月湖井台用竹枧一节一节引来的,清澈甘甜,鱼又是早上刚从湖里捞上来的,一口咬下,又鲜又嫩,酸辣开胃。
  小白菜吸饱了酸辣鱼的汤汁,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吃完饭,耗子给几人泡上茶,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浇刷。
  史大智四处打量,正房是寨中少有的五间砖木结构的大屋,瞅着有百年的历史了。
  两厢两间,一间做了灶房,一间看着像搁了杂物。
  东边一株木芙蓉,枝繁叶茂,树下靠正房东窗处是一片小花圃,月季、迎春、杜鹃、春兰,红的、黄的、粉的、绿的,朵朵开得正艳。
  靠东的一片空地上,弄了个流动的水池,流水不停,溢出水面,奔向下面用一块块山石砌起的小小荷塘。
  还没到花开的时候,塘里只有一片荷叶的新绿,探头去看,水里养着几条鱼儿。
  喝了茶,去后院上厕所,才发现,后院另有乾坤。
  围着院坝墙种的一圈绿植,说是金银花。
  一截截树基上长得旺盛的是金钗石斛。
  一块块育苗田里,分别种着当归、三七、重楼、黄精等幼苗。
  一角还有个马棚,小踏雪的住处。
  那家伙随邱秋出诊跑惯了,在家待不住,现在几乎天天往医务室跑。
  邱秋采茶习惯在早上,耗子遵循她的时间,让几人休息一下,明早他带大家进山。
  用炉上的水泡了下脚,几人回屋准备睡个午觉。
  一躺下,身下“哗哗”作响,史大智掀开一看,好嘛,垫的稻草。
  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睡过稻草床啊。
  一开始,真不习惯。
  后来,真香!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有草木香,闻着舒服。
  一觉起来,已是半下午。
  耗子握着把小锄头,背着篓东西从外面回来,看向院中睡眼惺忪还有些迷瞪的三人,笑道:“醒了。”
  放下东西,耗子提起暖瓶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史大智看向竹篓里的物什,一个个跟土豆似的,但又有些不像:“这是什么?”
  “天麻。”耗子真没想到,邱秋给的药材密集点,会有那么多药材,他查看了,光是天麻今春就能挖五六百斤。
  野生石斛,能采个三四十斤。
  品质都是上乘。
  单单是这两样,一出手便是两千多块钱的收入。
  更别说还有夏天成熟的茯苓、秋天成熟的何首乌,秋冬收的钩藤了。
  粗略一算,耗子心口怦怦直跳。
  史大智抛了抛手中的天麻:“能煮着吃吗?”
  “邱秋都是蒸鸡蛋、蒸羊脑、炖排骨、炖鸡或是泡蜂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