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人家[年代] 第11节
  邱卫东还要动手,邱秋气得扯过他肩上的衣服,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啪——”
  声音不大,却激得众人一个机灵,齐齐僵在原地。
  一时之间田坝上静得出奇,任何风吹草动均清晰可闻。
  “清醒了吗?”
  邱卫东看着隔房的堂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邱哑巴,你傻啊,没听到他骂我阿爸吗?你谁妹妹呀,帮他打我!”
  邱秋气得扬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知道你一拳下去的后果吗?”
  “赵知青站不稳,会带着门板歪倒,王知青刚固定好的肋骨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极有可能再次错位,刺穿肺部或其他内脏。”
  “还有大伯,脑子不好,就不要乱说话。王知青肋骨断了三根,伴有肺部轻微的损伤。额头遭受重击,失血过多,后继会出现头疼、恶心、呕吐、反应迟钝等情况。”邱秋过分清透干净的眸子盯着大队长,继续道:“也有可能会出现——脑出血……你硬要说它是轻伤也行,可你别忘了,要不是韩鸿文处理及时,王知青这会儿不死也是残!”
  大队长有些不敢看侄女的双眸,太像他堂弟了,眼里容不得半粒沙,正直得像一把标枪:“志勇身上的伤也不轻……”
  褚辰查看过王弈臣的情况,扯开邱卫东,将邱秋护在身后。
  邱秋一把将人推开,双手叉腰,看着大队长,眼神锋利如刀:“哦,让他过来我看看。”
  邱志勇身上是有伤,青青紫紫全是皮外伤,邱老实哪敢让他儿子过来,遂笑着打圆场:“邱秋,你志勇哥你还不了解,性子急,脾气爆,说话不过脑。报纸上‘抓纲治国’和‘农业学大寨’的口号,喊的震天响,秋收任务重,他们知青这会儿请假,你志勇哥哪敢批,王知青那脾气可不就闹起来了,年轻气盛,一句话不对,打成一团。小年轻嘛,下手没个轻重。你们看这样行不行,王知青请假休养,一应吃用我家全包了,再赔给他一百块钱医药费。”
  “我们缺你那一百块钱?”赵文霖怒道。
  “两百。”邱老实咬牙加码。
  “呵!”王弈臣气得轻哼,“赵文霖,给武装部的王叔叔打电话,就说我快被人害死了。”
  邱老实一愣,没想到他还有这层关系。
  有这关系,你早说啊,别说请假了,秋收他都能把小祖宗供起来。
  “嘿嘿……王知青,一点小事哪用得着麻烦王部长。来来,鸿文抬着人去我家。一应吃用,老汉保证把你侍候得好好的。复习是吧,需要什么书,你列个清单,我立马去县新华书店帮你买回来。若是有什么地方不会,你看县高中的陈主任怎么样,他去年刚从贵阳大学毕业……”
  王弈臣气得头痛、胸口疼,老王八当他耳根子软,好拿捏是吧:“赵文霖,还不抬我下山!”
  邱老实在月亮湾大队当了九年的g委会主任,去年受那四人的影响,虽然下台了,却没遭什么罪。由此可见,他在公社、县里、月亮湾的势力有多大!在王叔叔来前,为着小命着想,他得找个靠山,王弈臣想着,转头看向邱秋:“邱大夫,知青点不适合我养伤,你家房子能租我一间吗?每月我付20块钱。”
  一家三口陡然又多了个外人,褚辰膈应的慌,哪怕只住一天:“不行!”
  邱秋无所谓,反正她和昭昭、念秋白天大多不在家:“行啊。”
  夫妻俩异口同声。
  邱秋冲丈夫笑笑:“两张大团结呢。”
  “我缺你钱花了?”一个月五十块钱工资,他可是尽数上交了。
  邱秋眨眨眼,笑颜如花,调皮道:“这年头,谁会嫌钱多呀?”
  邱老实要拦,对上邱秋瞬间变脸、扫来的视线,身形顿觉矮了半截,讪然地往后退了退,嗫嚅道:“邱秋,志勇是你爸从大火里救出来的,你忍心送他去公安局?”
  邱秋冷笑:“他拿镰把往人头上敲时,可有想过后果?”
  褚辰担心地握住妻子的手。
  邱秋为阿爸不值,霍出性命救出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走吧,我送你回去。”褚辰说着,取下头上的斗笠给邱秋戴上。
  邱秋不想戴,又大又重,还有一股汗味。
  她不是个受委屈的:“臭!”
  褚辰抿抿唇,他就昨天累狠了,回去后,吃完饭,拿着书没看一会儿就睡着了,早上起来赶着上工,随便擦把身子,没洗头,这会儿她便嫌上了,无奈地取下斗笠扣回自个头上。
  “医药箱给我,不用你送。”邱秋从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行,我扶你上马。”褚辰避过邱秋伸来的手,对着远处的小踏雪吹了声口哨。
  小踏雪转头看看,一声嘶鸣扬蹄奔了过来。
  邱秋在褚辰的帮助下,踩着脚蹬爬上马背坐好,接过医药箱背在身上,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冲褚辰挥挥手:“走了。”
  “嗯,骑慢点,别跑。”
  目送小踏雪载着邱秋走远,褚辰收拾下心情,抬脚便朝下一片收割中的稻田走去。
  “褚主任,”钱溪窈身形一闪,拦在褚辰面前,“你也是知青,我们的处境,想必你多少有点感同深受。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离开学校这么多年,初、高中知识我们差不多都忘光了,时间对于我们来说,一分一秒都无比珍贵,秋收之后是秋种,我们真的耗不起,麻烦你跟大队长说说,允许我们请假复习。”
  韩芷月在旁,焦急地附和道:“是啊,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
  “学大赛”期间,队里要求所有知青和社员,不许探亲,不许请假,不得旷工。
  双秋(秋收秋种)每年最少也要一个月。
  一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
  韩芷月越想越崩溃,捂着脸,往下一蹲,直接哭开了:“我们现在连课本都没有找齐……”
  “妈的,我豁出去了!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老子不干了!”杨永年手中的扁担谷筐一丢,就要走人。
  “冷静点!”钱溪窈一把拉住杨永年,哀求地看向褚辰:“褚主任——”
  褚辰那一批六七年来贵州插队落户的一千多人,该走的都走了:参军的、提干的、招工进城的、上大学的、病退的、走后门的……剩下的如俞佳佳,受家庭拖累,又没办法凭个人的能力挣脱开来,只能在这条泥泞的道路上日复一日地艰难跋涉……
  钱溪窈、杨永年、韩芷月虽和他同来自沪上,却是这两三年才与京市的王弈臣、赵文霖前后脚过来。
  不是一个区的,也没啥亲戚、同学关系。
  褚辰觉得三人这话,实属冒昧:“大队长在那,你们有什么话可以当面跟他说。”
  第13章 算计
  看着人被抬下山,邱老实一把抽出自己的皮带,几个迈步到了邱志勇身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抽。
  “啊啊啊……”邱志勇那叫声,都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大队长气得一拍大腿,上前拦道:“邱老实,你想干嘛,教训孩子回家教训去,那么多干部看着呢,你不嫌丢脸啊!”
  “丢脸也比被人告到公安局,让小畜牲坐牢改造强!”说着,手下的动作又重了几分。
  “阿爸、阿爸……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邱志勇双手抱头,腿一软跪在地上,身子抖的厉害,却不敢躲避分毫。
  大队长拦不住,在旁急得跳脚:“何至于、何至于,哪个孩子不打架……”
  邱志勇他妈和他弟从旁边田里跑来,他妈一看邱老实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脸刷的白了,吓得直往后退。
  “阿爸、阿爸,”邱志杰上前一把抱住邱老实高举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够了,再打下去,阿哥就废了。”
  四目相对,邱老实看着这个最像他的孩子,嘴角翘了翘,任小儿子把皮带夺去,抬腿给了大儿子一脚,喝道:“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身子一个趔趄,邱志勇歪倒在地。
  邱志杰伸手去扶,邱志勇吓得瑟缩了下,自己撑着地上的谷桩桩,踉跄着站了起来,血从额发上流下,一路穿过脸上浮起的血痕沟壑,顺着下巴滴落。
  褚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幕由邱老实一手导演、参演的闹剧,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这模样,谁不说邱志勇:惨!
  瞧,月亮湾大队的观众们,这不,纷纷可怜起邱志勇来,全然忘了他刚刚对王弈臣下死手的凶残模样,更忘了往日他又是如何嚣张跋扈、利用手中的权利欺凌女知青、捧打黑五类……
  望着邱老实父子没请假就回寨的背影,大队长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反正……快下工了。
  到家,邱老实慢悠悠地给自己泡了一壶茶,躺在紫木树下的摇椅上,捧着小茶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
  邱志勇脸肿得,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缝,在弟弟的搀扶下,好不容易下山进了家门,“扑通”一声跪在院中。
  “说说吧,为什么跟他打起来?”一个请假条,还不至于让老大起这么大的火,将人往死里揍。
  邱志勇背脊一僵,耳边似又响起了皮带抽在身上的“啪啪”声,紧跟着皮肉都开始疼起来。
  腿下一凉,竟是吓尿了。
  邱志杰没眼看地转开目光:“阿哥前几晚饭碗一撂就出门,不到半夜三更不回来。不如问问跟他玩得好的柱子、耗子,干嘛去了?”
  邱老实:“让他自己说。”
  邱志勇嗫嚅了半晌,才哆哆嗦嗦把这几日打牌,欠了小千把的事说了一遍。
  “阿哥这是让人下套了呀!”邱志杰听完,感叹道,“怕是柱子、耗子和嘉树哥都参与了。”
  邱志勇脸上一片狰狞,爬起来,攥着拳就要往外冲,“我找他们算帐去,我邱志勇拿他们当兄弟,他们竟敢联合外人来坑我!娘的,老子非干死这群小瘪三不可……”
  邱老实眉头一皱,“回来!”
  邱志杰轻嗤一声,呵,拿人家当兄弟?!
  拿人家当兄弟,就是把人家谈好的对象给撬了……拿人家当兄弟,就是在人家阿妈生病时,连几十块钱的住院费都不肯借……拿人家当兄弟,就是喝醉了,一脚将人家小侄女踹进沟里,差点淹死……
  “志杰,你说说,这事怎么处理?”钱是不能出的,小一千呢,这钱一拿,就是给人递把柄。
  邱志勇不服地看向弟弟,眼里满满都是恶意。
  邱志杰对他哥的目光视若无睹,看向他阿爸,勾唇笑道:“国家严禁社员聚·赌,为此,秋收前,县公安局的公安们几次下乡宣传赌·博的危害,这一千块钱,王弈臣、赵文霖不敢明目张胆地要……”
  “我打的是欠条……”怕两人不明白他的意思,邱志勇小小声地解释道,“为防事后有人以赌·博的名义报警,小欠条全撕了,得个总数,写的是我不小心弄坏王弈臣一块表。王弈臣说他那块表是劳力士,劳力士基础款,王府井百货公司卖七八百,他那块是劳力士间金日志,花了一千二,有价无货,若不是他有关系,还买不到呢。因为用了几年,少给我估了一百。”
  邱老实双眼一亮,贪婪道:“表呢?”有这好货,他又如何不能东山再起!
  这话问得蠢了!
  邱志勇撩起眼皮瞅了他阿爸一眼:“王弈臣以102元的价格回收了。”所以他欠王弈臣998元,正是玩牌输的总钱数。
  邱老实再也维持不住表相,扬手将茶壶砸了过去:“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邱志勇挪动着跪在地上的双腿,飞快往后退了退。
  “啪——”茶壶在邱志勇身前炸开,几块碎瓷片划过脸颊,又添了几道细小的血痕。
  邱老实沉着脸,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大儿子,这会儿,杀他的心都有了。
  邱志杰往旁让了让,避开地上流淌的茶水:“一千二一块表,他还真敢戴!”
  “他说是他哥他姐凑钱给他买的生日礼物,是给他下乡的补偿,他还说……”邱志勇觑了眼他阿爸的脸色,“他哥是部队里的团长,月工资一百多,他姐在百货公司上班,嫁的姐夫是科研人员,手里不缺钱票。”
  人家这意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不怕你去有关部门举报!
  邱老实的手越攥越紧,眼里是掩不住的惋惜与失望!
  邱志杰的目光扫过绳上晾晒的布拉吉,看向邱老实:“夫妻一体,阿爸,不如让大哥跟嫂子借五百,剩下的找人凑凑。”